我们从来没想过2020年会成这样,一场疫情让世界变了天,各国的政经形势也貌似正在恶化,我本以为2020年会是我最好的机会,无论事业还是爱情,我都发了誓要好好把握这一年。可惜,我竟眼见证和亲身经历了这载入史册的困难一年,在这大时代背景底下,仔细想了想,我个人那些破事,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。
我一个人住在250平米外加前后花园和车库的别墅里,放心,这不是郭敬明的小说,因为加拿大首都一栋小别墅的价格,可能都比不上深圳南山50平米的两居室。这个夜晚,我用客厅的投影仪看了陈可辛拍导演的《投名状》,这个李连杰哄骗金城武、杀害刘德华并通奸其老婆的故事,看得我是潸然泪下。
30岁了,我竟然整整活了30年,才第一次看懂《投名状》。2007年的12月末,在广州的工人文化宫剧院,我和月爱在情侣厢座里,亲热了整整两个小时,当时我们面前的大荧幕上,放的就是这部《投名状》。
李连杰饰演的庞青云算是个英雄,可惜有勇无谋,他并不知道自己只是朝廷的一枚棋子罢了,虽用尽手段解决敌人和自家兄弟,但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。当然,我和月爱也根本无所谓这故事情节,只管亲得死去活来的,彼此的唾液通过舌头缠绵,来来回回交融了不知道几百次了,仍不想停嘴和停手。
我们和大部分的初恋情侣一样,脑海里只有眼前的对方,无论黏在一起多久,都不会觉得腻,只怕片刻的分离,又难过得死去活来。
工人文化宫剧院是相对古老的产物,年轻人都不会来这里看电影的,哪怕是大人来得也少,所以,我和月爱早就发现,这里每个影厅放映的每部电影,都成了我们的包场活动。我们最喜欢买1号电影厅的二楼情侣厢座,够隐蔽,也够宽敞,然后每周末来看一场电影,无论是什么电影都看,哪怕重复看,也照样买票进场。
第二章 · 少女的祈祷
对于我和月爱来说,工人文化宫剧院和钟点房没有什么区别,都是花几十块钱买两个小时的私密空间,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,一个需要查身份证,而另一个不用。
月爱的父亲是个很大方的人,他给月爱非常多零花钱,为的是弥补父爱缺失。我听月爱说她爸爸在东莞是个地主,拥有好多房子和好多店铺,也拥有好多小老婆,但这种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情,早晚有被揭穿的一天。
“你们一家三口真的是在泰国旅游时被当场发现的?”
关于这件事情,我曾问过月爱,她除了点头表示肯定外,却从来不愿透露当日的细节。在那之后,月爱和她母亲就被“赶”出东莞了, 他们一开始在白云区租的房子住,所以月爱刚入学六中时,不得不选择住宿。
十几年前的广州,别说白云区了,黄浦区我都觉得很远,很小的时候,我曾跟着父亲去过他单位,印象里足足坐了2个小时的公交车,一路跌跌撞撞地,硬生生把我坐吐了。
“你还跟志明有联系吗?”
而关于这件事情,我则无数次问过月爱,但这次,她的脸色有点迟疑。我们刚从工人文化宫剧院走出来,气氛就突然开始变得不对劲了。
“怎么不说话了,是我刚射你嘴里,你不高兴了?” 我追问道。
“没有,你说什么了?” 她瞪着我反问道。
“你们又恢复联系了,是吧?” 年少气盛的我,脑袋快速充血,瞬间提起嗓门质问她,“我不是让你删掉他QQ了吗?你是怎么回事?有这么难吗?你至于吗?”
“雨果,是你至于吗?” 这时,月爱也提高音量了。
莫名其妙地,我们还没走到公交车站,就这样闹不愉快了。年少时的感情,就像干柴遇到烈火,想点燃很容易,想爆炸也很容易,煽煽风就行。
每次看完电影,我都会送月爱去坐公交车,她和她母亲已经搬到了海印桥那附近,是东莞那边出的钱,就当做是给她母亲的分手费了。那是一个可以看到珠江江景的高档高层小区,可惜地铁还没修到那边,所以她得坐8路公交车,这是趟沿江路线,从海珠桥一直到海印桥,路过国立中山大学的校碑,最后到六中。
我心里还郁闷着,就没有接月爱的话往下说了,我沉默地目送她上了8路车,车里人不多,她找了一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后,便转头看向窗外的我,对我笑了一下。如果说酒窝是因为脸庞被上帝亲吻过,那月爱,她一定是个天使。
她这一笑,让我的怒火瞬间消散了,也让我想起了我们俩第一次的正式相遇。
2007年7月份,回学校交选科志愿表的那天,我从志明手里接过雨伞后,去了学校左侧的电脑城,大概走了10分钟吧,那个电脑城里有无数个小格子铺,商贩们不是卖组装电脑,就是卖盗版游戏碟和设备;有些店铺装了几台PS游戏机,专门给学生下课来玩的,每人每小时5元。当然,还有零星几个商贩比较文艺,他们卖得是唱片CD。
我主要是想去买张实况足球的游戏碟,放暑假总得玩一下吧,读理科前总得放纵一下吧。没想到电脑城里空前的冷清,可能是因为学生都放假了吧,也可能是因为下暴雨,我作为唯一一个顾客,穿着六中的绿色校服逛着走着,稍微有点炸眼。商贩们都直勾勾地看着我,尴尬之下,我随便走进了一个门面稍大的店铺,只见店铺中央有个大玻璃台面,上面放着十几个纸箱,里头密密麻麻地塞着好多游戏碟。
店里的老板看我匆忙走了进来,便把手中的烟放下,还没等我开口,他压低声音先问:
“要黄片是吧?欧美大波的吗?我这也有日本的!香港的’4仔’(粤语,四级片的意思)也有,都不打码的哦。”
说罢,他还用眼神往玻璃台面底下瞟了一眼,我随着他的暗示也往下看,那里有三四袋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,装着的应该就是黄片。
“你们不愧是名校生,脑瓜聪明,也识货,都来我这买。” 老板继续呐呐自语道。
这样宽松滋润的师生环境很快就到头了,志明说下学期的高二,学校要换校长和教导主任,要从北方调来特级教师,准备改革并管教一下我们这帮广州仔,他估计到时候,他也很难夜晚去看书了。
唉,我也想像志明那样去新言书店看会书,以便中和一下我那颗不安的心。新言书店在六中学子心目中,算是那时候的网红书店了,我也听别的同学说过,那里有超级多日本动漫书,不是那种小学生看的打斗故事书,而是成人看的动漫都市传说。而我进去后才发现,其实除了动漫外,新言书店还有很多港台的书,里头全是繁体字,我翻开了几本伤痕文学,这文笔真是让我大开眼界,有那么一会,我和哥伦布感同身受,仿佛发现了新大陆。
随后,我又探索了一本港版的《黄金时代》,在那个幼小年纪看王小波的书,只能感叹天阿,惊为天人阿。我明明是带着不安走进这书店的,怎么在这看了一会书,我的不安却更加猛烈了呢,而且头皮还发麻,心跳也加速。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在学校里学的文科,什么语文政治历史地理,都太没意思了。如果志明能每天在这里看2小时的书,我想我可以呆个4小时。
正当我津津有味地泡书时,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,我转身一看,一个头发乌黑扎着马尾辫的女生,站在我面前,她一只手捧着几本动漫书,另一只手指着地面说:
“同学,你的光盘掉了。”
我吓一跳,便赶紧蹲下,把实况足球游戏捡了起来,塞进书包里,并迅速把拉链拉紧了。
“谢谢你阿!”
重新站起来后,我才有机会认真看她的样子。她的嘴唇薄薄的,下巴微尖,鼻梁很挺,酒窝比较自然,估计笑起来会很明显;还有,她的眼睛大大的,瞳孔像珍珠一样,特别地清澈和明亮。另外,虽然她也是身穿宽松的校服,但似乎也遮挡不住她的完美发育。
在对视的那几秒钟,我有想过,如果她能把头发放下来,并换一身成熟性感的裙子,再上个淡妆,配个耳环,穿上尖跟高跟鞋,那根本没人能看出来她只是个高中生。
“哈哈,没事,不客气啦,” 她对我笑了一下后,继续说,“你也是六中的?”
“是的是的,我叫雨果。” 我点头答道。
“喔,你就是雨果阿?志明经常提起你耶。”
这回我才反应过来,我面前的这位女生正正是月爱,志明心中的女神。
“对对对,你肯定是月爱了,太巧了吧,我和志明非常非常熟的,他也经常提起你,那你是来还书的吗?” 我顺势问道。
“不是,我是来借书的,我准备走了,” 月爱耸了耸手上的动漫书,接着反问,“ 您呢?你也来借书?”
“噢,我就是路过这,就进来随便看看,我也准备走了,” 这时,我把《黄金时代》放下,然后再问,“那,那你是,你是坐地铁咯?”
“没有,我坐公交车的,8路车,你顺路吗?”
第三章 · 今夜烟花灿烂
“广州市第六中学,源于黄埔军校,又延伸于西南联大,西南联大是什么?就是比清华北大还厉害的大学,因此,咱们六中是一所有悠久历史,又有超强学术的名牌中学。”
高二的每周视频升旗礼,我们都端坐在班里,通过课室大电视收看新教导主任的全校讲话,他演讲的内容一般都是关于六中校史,每周他都能挖掘到新的点,硬是往前追溯六中光辉。按照现在的说法,他就像是在 “PUA” 我们。
“话说回来,各位同学,我才意识到,广州市第六中学,若要进一步寻根源,就是孙中山先生创办的。因此,你们都是孙中山先生的学生,也是黄埔军校的新时代栋梁。我们六中就是全国顶级名校,根苗红正。”
视频里的教导主任清清了嗓子,稍作停顿,拿起茶杯喝了两口,然后继续认真地说:
“所以,校领导决定,咱们正式把校歌改成黄埔军校的校歌,教导处已经把歌谱打印好分发到各班级了,从下周开始,大家一起学唱,来来来!同学们,一起来唱起来!”
大家没看错,我们真的把校歌改成了黄埔军校校歌,这是一件多么让人匪夷所思的惊悚事情,我转过头,低声问同桌永仁:
“嘿,你觉得,我们真的是广州市名校吗?”
如果说志明是我高一最好的朋友,那么永仁就是我高二物理班最好的朋友了。永仁玩实况足球游戏非常厉害,在电脑城里,都是他带我玩的PS机版,教我各种手柄操作技术。虽然我们都是球迷,但他和我不一样的是,我只会玩实况,而且也只想把实况练好,而他什么游戏都会玩,实况只占了他心中的一小部分位置。
永仁的成绩也比我好,每次数学和物理测验都是班里的前几名,他父母都是中山大学的教授,因此,他们家就住在中大的校园里,来六中上学很方便。他还告诉过我一个秘密:他父母一直都是广东省高考命题小组的,每年高考前都会被“安排”在一个荒岛上,不许与外界接触,只能专心并且保密地出题。我问他确定是在荒岛上吗?他表示不能吐露更多细节了。
这会,班主任马上巡视到我们座位附近了,永仁依旧不慌不忙地双手在桌底玩着 NDS游戏机,顺便回了我一句:“无所谓啦。”
“永仁!教导主任在讲话了,你在干什么呢!赶紧把游戏机拿给我!我替你保管好!”
听到班主任的点名,他才反应过来,并一脸不乐意地上缴了 NDS,然后对我叹着气说:
“唉,真没意思,咱们去电脑城打PS吧,好吗?”
“现在?” 我疑惑地反问。
“等午休的吧。”
“今天午休不行,我得陪月爱,她表姐来广州上大学了,说今天中午来看她,让我一起吃饭了。”
表姐是月爱在东莞生活时,最好的闺蜜,更是最好的亲人。她们从小一起长大,一起玩耍,她们无话不谈,什么秘密都会相互分享,什么烦恼都会相互倾诉。月爱说,她们俩直到现在,还是会一起洗澡的,而一般就是在洗澡的时候,什么男人也会相互参谋一番。
月爱还说,其实表姐家里很穷,表姐的父亲是个赌鬼,母亲是个无业游民,幸好表姐天资聪明,考上了东莞最好的高中,但就是高考没考好,本来可以去北京的,最后只录取了广外。
表姐说想吃甜品,于是我们在六中后门的那条商业街,找了一家冰室坐下了,冰室就是甜品店的意思。我点了碗绿豆沙配红豆汤圆,她们俩各自要了份杨枝甘露。那天是我第一次见月爱的表姐,她长得还真的跟月爱有点像,就是多了美瞳,多了耳环,多了彩妆,多了染发,多了黑丝袜,多了小尖跟的高跟鞋。
服务员把甜品端上来时,表姐的诺基亚手机响了,她皱了一下眉头,用手拨了了拨耳间的头发,然后才接的电话:
“嗯,嗯,知道啦,好的,好的,要是奔驰那边没修好,拿不了车,那你先开路虎的呗,总之,你注意安全吧,嗯,嗯,好的,我知道啦,你也要乖一点哈,嗯,嗯,那拜拜啦,我在外面和妹妹吃饭了,等下午回大学城了,再打给你哈,好,拜拜!”
挂了电话后,表姐从她的LV包里头拿出了一封红包,递了给月爱,然后对月爱说:
“你爸让我捎给你的,一张银行卡,说是这学期的零花钱。”
月爱愣了一下,没有第一时间收下,而是看了看我。
“你爸还说让你中秋节回趟东莞,说想你了,” 表姐一边把红包放到了月爱那碗杨枝甘露旁,一边冲我笑着说,“他还说,如果你有男朋友的话,也可以一起带过去东莞让他把把关。”
家里的事情一直是月爱的心结,小时候不懂事,她还能偷点父爱,也不知道大人们发生了什么事情,但现在懂事了,人物关系也很清楚了,若再想去直接面对,恐怕还是有难度的。我和她第一次一起坐8路车的那天,她跟我说,她发过毒誓:此生再也不踏入东莞半步。
还记得我和月爱刚从新言书店走出来,暴雨就停了,也好,毕竟撑着两把伞走路,还是太疏远了。她说她回学校交了选科志愿表,她选了历史,我说我选了物理,她的第一反应就是,哇,你是勇士,你好厉害耶,你是不是高一的成绩很好阿?我尴尬地摇了摇头,然后开始给她讲我父亲是如何逼我选物理的等等。
我们走回了电脑城,因为往回开的8路车站在那边。很快,我们就上了一辆没什么人的8路车,并在后门对侧的双人座坐下了。
“那你呢?也是你父亲让你选的历史?” 我想把学习的话题继续下去。
月爱没回答我,而是侧头靠着车窗,目光注视着这湿漉漉的珠江沿岸,每个后退的行人,和每辆相向而行的汽车。我意识到我可能说错话了,便想换个话题:
“对了,你暑假有什么计划吗?”
她似乎回过神来,转过头来看着我说:“其实我是单亲家庭,志明也知道,所以,爸爸不管我的,他在东莞。”
“噢,原来是这样阿,对不起阿,” 既然她也提起了志明,我就借机再个换话题,“志明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事,他是个特别好的人,我平时很放心和他讲任何心事,因为他都很守秘密的。”
“是阿,志明特别讲义气,我们今天还去学校的足球场,但雨太大了,我们就在看台的屋檐底下聊天,我们一起指着广州塔的方向,许了个约定,哈哈。” 提起志明,月爱表情恢复了放松,还多了笑容。
确实,六中的足球场正对着广州塔,我们这一届学生,每天都看着它,从光有个地基,到一层一层地盖了起来。那时候的我们,对广州塔没什么概念,也没有什么感情,更不知道盖它有什么意义,就觉得它应该就是我们18岁前,能看到的最远距离了。
“什么约定阿?” 我好奇地问道。
“不能告诉你,哈哈哈!”
挺奇妙了,因为志明的话题,我和月爱之间的聊天愈发轻松和愉快,后来,她讲了好多《犬夜叉》的东西,我也现学现用,向她推荐了王小波的《黄金时代》。她还问我以后有什么梦想,我说希望物理能及格哪怕一次,高考能考上本科,她说这不算梦想,这只是个求学目标,然后我反问她,她说她的梦想就是和心爱的人,盖一套华丽的别墅,然后每天夜晚都可以在自家的大后院,一边烧烤,一边放烟花。
不知不觉地,8路车就到了海印桥站,在她下车前,我们匆忙交换了手机号码。这时不走巧,天空又倾泻暴雨,我也起身,站到车门那,帮她拿着动漫书,配合她先把伞撑好。等她下车后,在车门关闭的瞬间,她回过头来,对我笑了一下。
我想我永远会记得这个画面,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因我而笑,而不是因为聊志明的话题。她的酒窝太吸引人了,我忽然间就明白了志明的心境。
过了海印桥,再到海珠桥的这一路,8路车穿过了无数的沿江矮小平房,按道理来说,江边肯定是一座城市最繁华的地带,但属于 “河南”(广州人把珠江沿岸两侧统称为 “河南”、“河北”,但其实这是条江,而不是河) 的这侧,真的有点落后了,我小时候总大人听说宁要“河北”一张床,不要“河南”一套房。
我在海珠桥站下车后,直径往那黑漆漆的平房堆深处走去,途经了我的初中,我就是在这里走出来的,用几乎满分的分数,考上了六中,我的分数上华师附中(真正的广东省最好名校之一)也没问题的。每年的中考,我们的初中,有起码70%的同学,最后去了技校。我的照片甚至还被挂在了学校的大门口,被当成了全校的历史骄傲。
这次再看见自己的照片,一种浓烈的羞愧感,油然而生。如果他们知道我在六中,只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学生,毫不起眼,而且所有理科都不及格,那该多悲哀。
回到家里,我第一时间便给月爱发过去短信:
(嘿,我想到了,我的梦想就是,我要成为六中的历史骄傲,我要让六中所有人,一辈子记住我。)
她秒回:
(你神经病阿,哈哈哈哈,我先吃饭了,晚点再跟你说。)
月爱没有食言,夜晚10点的时候,她真的给我打电话了,我躲在被窝里,和她聊到了几乎天亮。按照她的话来说,她一个夜晚,对我讲完了她过去一整年,对志明讲过的所有事情。
第四章 · 缠绵游戏
这种有无尽话题的感觉,真的很奇妙,我和月爱原本是两类人,兴趣凑不到一块,成长背景也没有共通点,但就是一听到对方的声音,你会忘却时间的存在,忘却身体机能的极限,忘却自己原生的舒适圈。对方说的每词每句,讲的每件小事,分享的每个秘密,你都会觉得无比有趣,无比新奇,无比想要了解更多。
每天晚上,我们会先发短信确认彼此的家长都睡了,才拨通的电话。在电话的那头,她笑,我也笑;她哭,我也跟着哭;她发毒誓,此生再也不踏入东莞半步;我也发毒誓,此生我同样不会踏入东莞半步。
她和志明是在学校食堂吃晚饭时认识的,本身六中的住宿生就很少,所以每天晚上也就固定的那批人在吃饭。而志明喜欢拿着书去食堂,边吃边看,在人群中比较突出。多面之缘后,月爱就好奇地走过去问志明这是什么书,一来二去地,他俩就熟了。志明向月爱推荐了新言书店,还带她去看书借书,后来月爱改走读了,志明还会去帮月爱还书。
月爱说,志明很快成了她的好朋友,也成了她的知己,他们俩都很喜欢看动漫,还约好以后要一起去漫展,甚至一起玩Cosplay。
“这就是你们俩那天在学校足球场,指着盖了半截的广州塔,许下的约定?” 我借机问道。
“不是哦,但具体是什么,我还是不能告诉你,嘿嘿!”
“好吧,” 我明明记得那天志明说要表白的来着,我想打探清楚,“除了许下约定,他还有和你聊别的吗?”
“没有啦,他就叮嘱了一下我暑假要注意安全,有空多联系之类的。”
“那你们最近有联系吗?”
“他给我写信了,但我每天都在跟你聊电话,还没来得及回他信了。”
写信?我惊呆了,不过仔细想了想,志明确实就是会写信的人。他不爱打游戏,不爱看球赛,也不爱凑男生堆里讲女生的八卦。上体育课的时候,他总独自坐在足球场的侧边看台,那里高高地竖立着八个大牌匾,上面分别写着八个大字:严、禁、在、足、球、场、踢、球。他塞着耳机听MP3,低头看着动漫书,偶尔也抬抬头,眺望一下足球场的末端,那边本是田径的铅球场,后来被改造成了三块篮球场。
有一次,我打蓝球崴脚了,便踉踉跄跄地走向看台,在志明身边坐下,想歇一下。我问他在听谁的歌曲呢,陈奕迅?杨千嬅?他说他其实在听电台节目,一档叫做《一些是一些情》的情感谈话类节目,内容就是年轻人写信给主持人分享感情烦恼,希望主持人解答。他提前把好多期的音频下载好了,导入了MP3,一般情况下,他都等夜晚就寝时,边听边进入梦乡。
这时,他把一只耳机递了给我,让我也听听试试:
(听众朋友大家好,我们是“情场双低”,欢迎准时收听珠江频道的《一些是一些情》,今天我们第一封读者来信是,额,我看看哈,来自一位刚上大一的男生,叫Mike,Ok, Mike怎么啦,Ok,我打开了,我读一下哈,Mike说:高中三年,我一直暗恋着一位女神,我忍阿忍,忍阿忍,终于忍到高考完了,幸好她也忍住了,目测她初吻还在。我们都去了大学城,她在广大,我在广工,上周我单独约她去欢乐水世界玩,她很爽快就答应了,反正全程都挺开心了,有说有笑,偶尔还有些肢体接触,但就是我们一起玩垂直滑梯时,她落水速度太猛了,冲入水池里那刻,不小心上半身泳衣的绑带掉了,虽然她及时地做好补救,但我还是看到她胸部了。后来,我们就变得好尴尬,回大学城的一路都没有说话,再后来,她已经好多天,不回我QQ信息了唉,怎么办阿,双低!)
我的天阿,我转头看着志明,他也转头看着我,我俩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。当然,我原以为我对情情爱爱并没有什么诉求,所以,这个有毒的闷骚节目,后来我也没怎么听。而让我和志明真正成为好朋友的,还是因为学业。
志明和我一样,都是“物化生”的难兄难弟,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动漫设计师,他说他根本不知道现在学的东西有什么用,还不如中考考差点,去个艺术技校。另外,他和我都是从极其普通的公立初中出来的,也就是小升初时,家长不舍得花择校费,小孩只能被随机分配。其实,六中的大部分生源,都源于自己家的私立初中,叫珠江中学,那可是个名牌的私立学校,想进去是需要交4万元择校费的,十几年后的现在,估计更贵了吧。
每次 “物化生” 测验和考试前,我和志明都会结伴利用午休来学习,甚至,我周六日也会回学校找他。我们一起检查错题,分析错题,背诵错题。不过,我慢慢发现,高中的理科,不再像是初中那样,光靠苦学和背诵,似乎已经没用了。
懂就是懂,不懂就是不懂,有天赋的同学,可以一眼就看出解题思路。在一次次不及格的打击下,我开始承认我毫无天赋,我甚至陷入了一种焦虑:我到底能干什么?我的天赋在哪里?为什么理科不好,就这么容易被放大,连我自己都感觉前途悲惨;而我政治历史那么好,也不见政治老师、历史老师能记住我的名字。
幸好,志明一直都有在鼓励我,他告诉我,再背背题,再忍一忍,等18岁那年,咱们就都自由了,到时候,咱们有权利走自己的路。未来,肯定是星辰大海。
受他的影响,我在很久一段时间内,也是这么想的:快点到18岁吧,快点高考吧,我想要自由,我想离开我的家,我想摆脱我的父母。
直到我遇见了月爱,我变了。我变得时常无不在幻想,如果时光,可以永远停留在此情此景,那该多好;如果时光无法停留,哪怕走慢点也行,2小时变20小时,3年高中变30年高中,这样,我和月爱的感情就可以永远不变了。
“写信太慢了,但咱们这聊电话的,也太耗话费了,还不如当面聊。” 我向月爱提议道。
“怎么当面聊?”
“咱们,要不就,” 我稍微迟疑了一下后,还是说出口了,“要不,明天一起去M记(广东人喜欢把麦当劳称为 ‘M记’,类似陈记烧猪、王记肠粉等等的命名感觉),吃点东西呗?”
“好呀!那就中午吧,咱们直接在M记里头见吧。” 月爱爽快地答应道。
第二天,月爱打车来市二宫地铁站这边找我,因为实在查不到直达的公交线路了,麦当劳就在这地铁站二楼的商业中心。而我出门前还被母亲拦了一下,母亲问我要去哪,我说我要去新华书店,我要去找些物理习题册。
月爱今天没扎马尾辫,她把头发都放下来了,她身穿纯白色的连衣裙,裙摆上带着碎样花纹点缀,我到麦当劳时,她已经在落地玻璃前,占好了一张桌子。
“嘿!这边,” 她向我招手示意,“来,给你买了份套餐!”
那天是我第一次见月爱不穿校服的样子,我在她面前坐下后,便开始低头吃这份板烧鸡腿堡,她则一直用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我,过了好一会,她又说:
“你怎么不说话呢?”
不是我不想说话,而是真的有点紧张,也有点害羞。没想到,平时在电话里能聊得那么好,今天再次见面,我自己竟然先尴尬了。所谓的“网聊奔现” 既视感,让我觉得自己太傻了,说白了,就是心跳加速,忐忑不安,而且还得故作镇定,怕被看穿。
难道,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初始感觉吗?
“那你怎么不吃呢?我去给你买吧。” 我憋了半天后说道。
“我不饿,没事,你继续吃吧。”
月爱说完这句话后,我们俩又沉默了,我相信她应该也在试图找话题和我聊吧,唉,我好怕让她失望,她兴高采烈地来找我玩,我却表现的这么奇怪。
我抬头看了看落地玻璃窗外,市二宫地铁站四个出口刚好分布在十字路口的四侧,每个匆忙的行人,每辆往来的车辆,尽收眼底。我往更远的地方看去,在一片矮平房的中央,有个很破旧的广告牌突了出来,这时,我才恍然大悟,那不就是工人文化宫剧院吗?又能长时间相处,又不用讲太多话的,还不会冷场和尴尬的,不就是看电影嘛。我记得小学时,全校到这看过《一个都不能少》。
我立刻放下手中的汉堡,然后兴奋地对月爱说:“要不去看电影吧!我请你!”
工人文化宫剧院的外墙都已经发黄了,里头只有三个放映厅,1号厅是最大的,分两层,一层是普通单人座,有过百的座位,二层是情侣厢座,漆黑一片,但足够隐秘;而2、3号厅都超级小,估计只有二十个座位吧。售票处的阿姨说,今天只有《不能说的秘密》,有学生证的话,1号厅的情侣厢座半价。
我和月爱相视一眼,似乎用眼神达成了默契,然后,我小心翼翼地问阿姨:
“阿姨,请问是大学的学生证,还是中学的学生证?”
付完钱后,阿姨领着我们到工人文化宫剧院的二楼,我和月爱推开了一扇重重的黑门,走了进去,里头大如扇形床的情侣厢座,竟然是随便让我们挑的,因为根本就没有人会来这里看电影。
原来我们包场了,月爱挑了一个靠近过道的厢座,我们兴奋地往上一蹦,屁股用力一坐,这座椅果然像床垫一样有弹性,我们俩弹着弹着,就都笑了。这会,电影还没开始,所以也全场大灯也没关,月爱突然收起了笑容,用严肃的语气问我:
“雨果,你觉得我今天长得有什么不一样吗?”
“嗯?” 我还真的好好看了看她,然后答,“没扎马尾辫?没穿校服?”
“不是啦,你有没有搞错,这都看不出来?” 月爱似乎有点生气了。
“到底怎么了呀,阿?”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。
“我带美瞳了,哈哈哈哈!我第一次带!你都不夸我好看!” 月爱又瞬间恢复兴奋了,原来她刚刚的严肃是装的。
“是吗?我看看!”
说罢,我赶紧往月爱的眼睛凑近,第一秒我真的是在琢磨美瞳,好像确实戴了耶,但从第二秒开始,我就意识到,此时此刻的此情此景,应该是我和月爱最近的一次距离,然而,她并没有闪躲我的眼神,她看着我继续说:
“我表姐教我戴的。”
“那你表姐,” 没等我说完这句话,全场大灯突然关了,二层厢座区变得漆黑一片,就剩下电影的开头,从大荧幕上发出的光亮了,但我还是把话说完了,“她还教了你什么阿?”
几秒钟后,月爱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,低到几乎是在用气息地说:
“她还教我怎么样接吻了。”
第五章 · 爱我还是他
随着电影情节的推进,大荧幕发出的光亮,照在月爱的侧脸上,时而明,时而暗,时而绚丽,时而斑驳。
我已经忘了我们亲吻了多少次,我只记得,那天的每一次亲吻,每一回合缠绵,都持续了很久很久。那种头皮发麻、舌头缠绵的刺激感觉,让我们根本不想停,也完全停不下来。
在那么一段不曾被人觉察的时光里,我们每个人都不是世界的主角,甚至可以说,我们每个人都只是渺小的存在,但值得庆幸的是,我和月爱还是明目张胆地,毫无畏惧地,不可抵挡地,在时光里用彼此的青春,刻下了一份属于彼此的印记。
/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 / 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/
/ 回忆的画面 / 在荡着秋千 / 梦开始不甜 /
两个小时下来,我只对电影里的这几句歌词有印象,我相信月爱也差不多是这样,我们俩到底认真看了几帧电影画面,自己心里也有数。站在工人文化宫剧院的门口,月爱说不想打车回去了,于是,我便陪着她走去车站。
我们牵着手,慢慢走着,路过江南大道北的婚纱街,那一整条街的两侧,全是卖婚纱和租赁婚纱的店铺,而在各家婚纱店的玻璃橱窗前,月爱还会停留片刻,指着里面所展列的不同款式,跟我点评一番:这件还可以,那件不行,这件要是再低胸点就好了,那件适合中式婚礼……
“那你最喜欢的,到底是哪一件?” 我问道。
“这里嘛,哪一件都不喜欢,” 月爱眼睛转了转,又想了一下后继续说,“如果我有机会穿婚纱,那肯定要自己亲手设计款式,这样才算喜欢的嘛,嘻嘻!”
我们走走停停,花了半个小时才走到海珠桥脚站,没过一会,8路车就来了,在月爱准备要上车的时候,我拉紧了她的手,并问她可以等下一班车吗,她点了点头。因为我还想接吻,我还不满足,我非常不舍,哪怕短暂的分离,我都没法接受。
最后,月爱错过了足足5趟8路车,而我也耗到六点多才回了家。见我失踪大半天,母亲自然很不高兴,她冲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:
“你死哪去了?你不是说要买物理习题册吗?册子呢?”
“我一直就在新华书店看书阿,我没挑到好的练习册,就没买了。” 我自然地答道。
“那钱呢?” 母亲再逼问道。
“我下午饿了,买了个麦当劳吃。” 我边答边直径往自己房间走去。
“欸,你等等,你买麦当劳花了多少钱?你现在手里还剩多少钱?”
我就知道母亲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,她对钱的问题抓得特别紧,这可能源自于她98年下岗后的安全感缺失。反正,她长久以来给我营造一种家里很缺钱的感觉,总是跟我说,我父亲一个人要养爷爷奶奶,还要供我读书,需要省钱,需要攒钱,现在高中还好,以后上大学了怎么办,大学可是个烧钱的地方。
但母亲在学业和思想上,其实并没有太多地束缚我,这一点我是蛮感激她的,因为她都是听我父亲的,她也只是忠心耿耿地配合我父亲的所谓谋略而已,在她眼里,父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。
于是,在听到父亲大发雷霆地喊 “雨果,你要是敢不读理科,我打断你的脚!” 的时候,母亲也只好补充一句 “雨果,我们都是为你好,你读文科以后会很惨的,可怜天下父母心。”
我肯定给不出一个花钱数字,于是就装傻装没听到,头也不回地把房间门关上了。很快母亲就又过来敲门,我终于有点不耐烦地在房间里喊:
“到底怎么了嘛!你想怎么样?”
“有人给你寄了封信阿!你不要吗?”
阿?信?我赶紧打开房门,站在我面试的母亲依旧板着脸,她把信封递给我时,又试图问:
“这谁给你写的?阿?”
我接过这已经被割开的信封,摇了摇头地回答:“你都已经看完了,你还问我干什么阿?”
说罢,我再次把房间门关上了,然后回到自己的书桌旁坐下,我略带紧张地把折叠的信纸抽出来,打开一看,竟然是志明的来信:
(雨果,
最近还好吗?平时也不见你QQ上线,本来以为你只是隐身模式,没想到给你留言了,你也没回我。你这些天都干什么了,也讲给我听听呗,是不是去上补习班了?还是回老家了?我在家里待得很无聊,借的漫画都看完了,想找个机会回学校一趟,去新言书店借些新书,我想试试找点设计方面的书来看,你要不要也一起去?到时候,咱们顺便可以去学校后门的冰室吃点东西。
哦对了,交选课志愿表那天,在足球场,我没有向她说出口,我开不了口,我连礼物都不好意思拿出来。唉,我发现自己还是差点胆量和勇气,再等等吧,再忍忍吧,等高二开学的吧,我打算再试一次,如果还不行,那就高考后再说。其实,她一直把我当很好的朋友,是不是好朋友之间,就不应该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呢?
还有一件事情,最近我爸教我学会吹口琴,下次见面表演给你看!
Best wishes!
志明)
我把信纸重新折叠好后,迅速打开电脑登陆了QQ,果然,志明隔三差五有给我发消息,他还说他给月爱写了一首诗,有机会他准备用口琴作曲,再配合这首诗写首歌。继续假装隐身的我,随即点击开月爱发亮的头像,她已经在线了,我在对话框里头输入:
(嗨!你到家了吗?)
月爱秒回:
(到了,准备和妈妈吃饭了,你呢?这么快就想我了呀?)
(非常非常想你,对了,有件事情,我想问一下你,)
我字敲了一半,停下来思考了几秒,然后修改了说辞:
(非常非常想你,对了,有件事情,我想和你商量一下,咱俩之间现在的关系,要告诉志明吗?)
这回过了好久,我才收到月爱的消息:
(今晚打电话说,先吃饭了,88)
(OK,88)
我退出QQ后,便躺在床上陷入的沉思,现在可真是尴尬了,志明把我当好朋友,他很喜欢月爱,而月爱也把志明当好朋友,但她已经被我彻彻底底亲了,那她已经算是我女朋友了吧?据我所知,志明从来没有向月爱正式表白过,那月爱知道志明的心意吗?还是说假装不知道呢?
再复杂点,月爱知道我知道志明的心意吗?我应该告诉月爱我所知道的志明的真实心意吗?哪怕她知道了,我又期待她如何处理呢?反过来,月爱有和志明透露过最近和我经常聊电话吗?志明是否已经知道我的存在呢?
这时,我的思绪又被母亲的敲门声音打断了,她让我换身衣服,准备出去吃饭,她说舅舅回来了,咱们一起吃顿饭。
舅舅是个船员,每次远洋出海,都会一两年没法回家,他曾经开玩笑说,有一次他出海前,表弟比他矮,等他回来的时候,表弟已经比他高了。这个夜晚,表弟没来,只有舅舅和舅妈,我们先在饭店开了个包厢,迟到的是父亲,他从单位下班赶回来,他说太堵车了,没办法油耗没了,于是又去加了个油,耽误了。
最近父亲弄了辆车,所以他经常十句里八句不离开车的事,我看他神采飞扬的,脸色可好了,主动给舅舅斟酒,点烟,还搭着舅舅的肩膀,向他指点:
“哥,你们的事情吧,再考虑考虑,不要冲动,真的,来!咱们先喝一杯!”
父亲把自己那杯的白酒干了后,侧头看着舅妈说 :“嫂子,你说是不是?”
我看舅妈勉强挤出笑容点了点头,然后瞪了舅舅一眼,只见舅舅也把酒干了,他开始接话说:
“今晚不能喝太多了,明一早我和你嫂子还约了去那个中海的新楼盘。”
“那楼盘在哪?多少钱一平米阿?” 母亲开始加入聊天。
“七千多吧,在黄埔区那边。”舅舅答道
“七千多?天阿!一百平米的话,不得八十万?” 父亲一边惊叹一边又给舅舅斟酒,“房子会降价的,现在的价格太疯狂了,我保证等雨果大学毕业那年,房价肯定不到七千。”
“不是,我想付个首付,首付才30万,以后就慢慢还呗。” 说罢,舅舅又把酒干了。
“有个30万,你买个车不好吗?你也赶紧去学个驾照吧!” 父亲又开始了他的“车言车语”,“没车很不方便的!以前的中国,不会打字的,叫文盲,以后的中国,不会开车的,才叫文盲。况且,你整辆好车,载嫂子兜兜风逛逛街,不好吗?”
“就是嘛,还以后慢慢还呗,还贷款压力压死人,” 舅妈也开始打破沉默了,她对着舅舅连声发问,“这利息滚利息地,80万的房子变成了160万的债务,你说惨不惨?这么多债务,我可不跟你分担阿!一年见不到你一次人的,房子买了你就走了,我自己扛着呀?那你还不如给我留点现金。”
这会,我母亲也忍不住了,她很着急地劝说:
“哥!哥!哎呀!爸妈给你的钱,都是半辈子的辛苦钱,你好好存银行吧!他们真是老到脑子不行了,什么也不懂,净瞎叫你买房!现在买房是傻子!你要替他们保管好钱,把钱存银行吧,尽尽孝心。”
作为局外人的我,总算听明白了,外公把大半生的积蓄给了舅舅,苦劝舅舅买房,但舅妈想离婚,觉得买了房,离婚离起来很麻烦,干脆把现金分了吧。我母亲一方面有点不爽外公把钱都给舅舅了,另一方面又担心外公的钱被舅妈分走了。而我父亲了呢?依旧是他那套逻辑奇怪的谋略。
唉,这真是漫长的一天,我低头拿出手机,给月爱发了条短信:
(我们家在外面吃饭,都不知道几点能结束回家,今晚你早点休息吧)
雨爱秒回:
(好的,我想你了)
(我也想你了,我爱你)
那是我第一次对一个人说出“我爱你”, 这简单的三个字,没想到我也会有机会说。我抬头看了看桌上的四个大人,他们依旧在说得热火朝天,面红耳赤,谁都想把对方说服。我突然有种感觉,这个炎热的夏天,既迷离,又不真实,我是谁?我从哪里来?我又要到哪里去呢?
接下来的第二天,第三天,第四天,第五天,一直到暑假的结束,那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,因为我和月爱开始了疯狂的约会:北京路,状元坊,上下九,石室教堂,沙面,西关,广州图书馆等等,当然,还有最重要的工人文化宫剧院。
一旦行程密集起来,每天的欢声笑语,就会让人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,月爱没有刻意回避有关志明的话题,但我们之间也没有机会把这个问题说明白,到底该怎么样是好。反正,她和我似乎达成了一个默契:先不管了。
第六章 · 午夜情书
第七章 · 外面的世界
第八章 · 双城故事(上)
从2007年开始,中秋节正式被列为全民的法定公休节日,而这一年的中秋节是个星期二,月爱直接向学校请了三天假,她和她母亲回东莞了,她发短信里和我说了这事,不过,她依然拒绝和我打电话。
在听不到月爱声音的每个夜晚,包括中秋节,我都坐在电脑前,疯狂地敲打着键盘,只用了短短一周,我的小说已经写到一半了,而我也是那个时候才发现,自己的打字速度这么快。
作为一个小说创的菜鸟,我难以避免地写了自己真实的故事,也就是以我的主观所见所闻为蓝本,而且还用了大段大段的对话,去替代辞藻文采、叙事描述和人物塑造。如果让我现在重读一次以前写的文字,我真的无法面对,也无法接受。
然而,我的创作进度也恰好卡了在这一半,因为这小说的时间轴节点,刚好写到了月爱认识志明。
月爱是什么时候认识志明的呢?一旦我对时间轴上的人物关系有疑问,我就会点击进去月爱的QQ空间,寻找我需要的答案,或者准确地说,叫寻找蛛丝马迹。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,就看看是从哪天的空间说说或者哪篇日志开始,有志明的点赞和评论,不就心里有数了嘛。
其实,我也可以不写志明的出现,把志明从时间轴上抹掉,让小说的走向,变成只属于我和月爱的童话,不好吗?坦白讲,我不知道好不好。
我以为月爱会在东莞待到周日才回来,毕竟周一要上课的,但在周五的夜晚,她突然给我打电话,我欣喜若狂地接通后,却只听见她的哭泣声,她哭得喘不上气来,哭得连话也说不清楚。我心想糟了,肯定在东莞出事了。
“雨果!雨果!雨果!”
“乖,你在哪里?没事的,乖,我在的,没事的。” 我安慰道。
月爱依旧在不断地在哭,足足过了有十多分钟,她才勉强组织好语言,告诉我她就在我家楼下。
我立马穿好衣服,跟母亲胡编了一个借口,说初中同学喊我去“煲蜡”,盛情难却,我得去拒绝一下,因为我要好好学习。母亲说,去吧,好好和他们说一下,技校和六中是有区别的,以后别一起玩了。
我到楼下的时候,老爷爷开的小卖部还在营业中,而月爱就站在了正前方的大排档那边,她看见了我,直接向我跑过来,紧紧地抱住我。
她用哭腔跟我说:“雨果,你别生我气了,好吗?雨果,好不好?”
我点了点后,然后抚着她的背,想帮她顺顺气息 。
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,我只有你了,所以让司机把我送到这,我就想你陪陪我。” 说罢,月爱又大哭了起来。
原来,月爱是自己偷偷打车回的广州,因为她受不了和父亲全家人一起吃饭的场面,那所谓的爷爷奶奶,所谓的大姨、二姨,也就是她父亲的大老婆和二老婆,以及那堆色眯眯的所谓哥哥们,都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月爱的全身。
在东莞的家族聚会里,月爱就像动物园里的老虎,她想过反抗的,但被母亲制止了,母亲让她乖一点,这次回东莞有很重要的事情,就是问她父亲再要两百万。
等月爱把眼泪哭干,我牵起了她的手,拉着她,小心地跨过这街巷地面上的一个个“煲蜡”坑。
“煲蜡” 就是把广州酒家的月饼铁盒,放在打开放在地上,然后往里头不断扔点燃的蜡烛,直到熊熊大火在铁盒里烧起来,把无数根蜡烛烧熔,像煲粥一样。而我们小时候甚至还试过往里头扔打火机了,听着爆炸的声音,赶紧躲跑,又刺激又好玩。
现在回头看,这绝对是个很危险的中秋游戏,我也分不清这是全广州的传统呢,还是说就只是我们海珠老城区的小孩才会这么玩的。
我们穿过了婚纱街,来到了海珠桥脚站,然后上了一辆空荡荡的8路车。我们在车后门对侧的双人座那坐下了,这是我和月爱最熟悉的座位。
月爱拿出了MP3,并递了一只耳机给我,我戴上后,她的头微侧,靠在了我的肩膀上。这时,MP3里播放的是《爱情有什么道理》。
/ 其实一个人的生活也不算太坏 / 偶尔有些小小的悲哀 /
/ 我想别人也看不出来 / 即使孤单会使我伤怀 /
/ 也会试着让自己想得开 /
/ 对你不知道是已经习惯还是爱 /
就这样,莫文蔚的歌声伴着我们,穿梭在这珠江沿岸的夜里。
/ 当初所坚持的心情 /
/ 是不是还依然存在 /
/ 眼看这一季就要过去 /
/ 我的春天还没有来 /
“雨果,你说,2017年会怎么样?” 月爱突然问道。
“你是说10年后吗?”
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,10年后,2017年?我应该27岁了,应该已经在一家公司工作满5年了,运气好点的话,应该还升了个职。
“我们会不会已经有小孩了?” 月爱再问道。
“会吧,我觉得会的。” 我快速答道,然后看了看月爱,这时,她已经闭上了眼睛。
我以为月爱累得睡着了,过了好一会后,她重新睁开眼睛,用坚定的语气继续说:
“那一定要给咱们的女儿,一个很好很好的家庭环境,不能让她像我一样。”
那天,也是我和月爱第一次聊到了未来,她那坚定的语气,让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。坐在8路车上,我憧憬了好多画面,大学毕业,进了大企业,攒到第一笔钱,买一辆奔驰车,付了买房的定金,向月爱求婚,去东莞拜访她的所有亲戚,去海珠区民政局领证,在东莞和广州两地都摆喜酒,在医院产房焦急地等待女儿的出生......
我把月爱送到了她家小区的门口,几个保安凶神恶煞地盯着我,月爱当着他们面亲了我一下后,转身就刷卡进去了。我在走回去车站的路上,收到了月爱的短信:
(我爱你,谢谢你,我答应你,不再和他联系了。)
这一来一回地送月爱,耽误了好长的时间,我以为回到家后,母亲会震怒,没想到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,根本没空搭理我。父亲喝醉酒了,几个同事把他抬回了家。此刻,他正趴在客厅的地砖上,一边吐得乱起八糟,一边挥手喊着:
“我准备做生意了!准备要发财了!你们等着!阿!”
母亲让我赶紧回房间写作业,或者直接睡觉吧。但是,我既没有写作业,也没有睡觉,而是打开电脑,进入自己的QQ空间,继续把第一篇日志的草稿写下去。
我决定了,全部抹掉出现志明的场景和对话,我要改掉这个故事,把它改成我想要的样子,然后等11月的时候,送给月爱,当作她的生日礼物。
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里,我和月爱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,我能感觉到,她越来越依赖我。我们脑海里只有眼前的对方,无论黏在一起多久,都不会觉得腻,只怕片刻的分离,又难过得死去活来。同时,为了节省电话费,我们还搞了一个移动内网,每月只需要很少的花费,内网里的用户就可以免费无限通话。当然,在这个内网里面,还有月爱的表姐。
每周一到周五,我们都好好学习,在学校食堂和学校附近,都保持着距离;而一到周末,我们就会在工人文化宫剧院约会,在二楼的情侣厢座里,我们肆意妄为,疯狂试探着身体和道德的底线。
在那段蜜恋期里,我甚至都忘了志明的存在,月爱就是属于我的,仅仅只属于我的。
“所以,你们俩到底有没有做过阿?”
这次,陈颖彤约我去了学校外面的韩餐馆,其实就是个朝鲜族餐馆,开在一座居民平房的一楼。这会正值10月下旬,甲型流感防疫工作刚结束,我们终于可以出学校了。而我和陈颖彤这种不太正常的男女关系,也已经维持了快一个月了。
关于我的过往,我跟陈颖彤讲了三分之一的实话,三分之一的假话,还有剩下的那三分之一,我压根就没有提及,当做没有发生过。
“你说的是,做爱吗?” 我反问道。
“不然呢?”
我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伸手在碟子那拿了一片很大的生菜叶子,我把尽量多的韩式烤肉,夹到生菜上,然后把生菜层层对折,把烤肉包得鼓鼓地递了给陈颖彤:
“来!你先吃!”
“谢谢雨果少爷!”
看她吃得这么满足,我不由得想起,元哥说,他就是在这家韩餐馆,碰见了陈颖彤和她男朋友的。那天,元哥偷摸地从学校围栏爬了出去,他女朋友从九台县赶来了长春,要和他开房,因为他们太久没做爱了,憋不住了。
“对了,下周你必须得来!” 陈颖彤用她大大的眼睛瞪着我说,“不许迟到哦!我报名参加了文学院的歌唱比赛。”
“好啊,你打算唱什么歌阿?” 我附和道。
“可能是Beyongd的《光辉岁月》吧,挑战一下你们广东人的粤语,东北人也爱听,说不定就拿名次了。”
对了,好像一直没有提到过,陈颖彤是绵阳人,她告诉我,理工大学在四川省高考,可是一本哦。确实,当时报考志愿的时候,我也做过调查,貌似理工大学只有在北京、上海和广东省,是二本,而在全国别的地方都是一本线以上。
“那我得好好教你粤语了,手把手地交。”
其实我还有半句话没说完,那就是“肉贴肉地教”, 在公共场合就算了。接着,我从卫衣的兜里掏出了一包新买的烟,在我拆包装的时候,陈颖彤阻止了我:
“别抽了别抽了,不是说过让你少抽点嘛,乖,听话,好吗?”
陈颖彤说她其实早就戒烟了,校学生会面试那天,在教室外的吸烟区,她问我借烟,纯粹是为了认识我。
“好,我听话。” 说罢,我停止了手中的动作,把烟又放回了卫衣兜里。
严格来说,理工大学寝室楼的闭寝时间是9点半,那天我们9点才吃完饭,但只要稍微走得快点,赶回寝室的时间应该是有余的。
我们牵着手从韩餐馆出来后,没走多远,天空就开始飘雪了,我惊讶地停下脚步,情不自禁地张开手臂,就想好好地感受一下这缓缓而落雪花。
在我18岁之前,我应该没想到,接下来的连续12年,我都会在冰天雪地的环境里生活着。长春4年,加拿大8年。
见我兴奋地像个小孩,陈颖彤便偎依在我怀里,她把我搂得紧紧的,然后小声对我说:
“雨果,要不今晚别回学校了,好吗?”
第九章 · 双城故事(下)
2007年的11月初,我们进行了上高二后的第一次期中考,毫无意外的,物理还是不及格。高一的时候,物理满分是100分,我能拿55分,现在高二了,物理是X科,满分150分,我拿了65分,这应该是退步了吧。
我的英语120分,语文110分,理科数学110分,语数外波澜不惊,勉强维持了水准,但没想到,月爱已经全面超过我了,她的英语130分,语文120分,文科数学115分,而她的历史X科也有120分。醉了,这样算起来,她的总分比我多了近100分。她高一的时候,数学都是不及格的,我要是去考文科数学的话,不得是种子选手。为什么,教育体系竟然没有为我们读理科的,划分出简单版的理科英语和理科语文呢?
我开始意识到问题越来越严峻,拜父亲的谋略所致,月爱应该会考上一个比我好的大学,而我自废武功,扬短臂长,丢弃优点,硬揽缺点,又该何去何从呢。眼看着广州塔越盖越高,其实,高考已经离我们不远了。
月爱知道我的焦虑不安,她建议期末考前都不去工人文化宫剧院了,咱们好好学习,等寒假再说。我很同意,另外,我还买了越来越多的物理练习册,试图靠背题海,取得分数的突破。每当夜晚物理题做累了,我就会去QQ空间继续我的小说大作品,这样文理结合一下,才能让我坚持下去。
我给这大作品起了个名字,叫《六中爱情故事》。月爱是11月22日生日的,她属于天蝎座的尾巴,我计划着,等那天的凌晨零点,就把小说公开在QQ空间,她看到后应该会很开心和感动。
永仁在期中考拿了班里的物理第一名,他考了140分,有的时候,我真挺羡慕他的,我也从他身上明白了一个道理:想学好理科,关键是看天赋。他就是属于那种可以一眼看出解题思路的同学,在看似漫不经心当中,就把题目都做对了,最终拿下高分。
于是,我开始拿着练习册抓住一切机会问他题目,每当这种时候,永仁都会放下手里的NDS游戏机,然后耐心地给我讲解。自从教导主任颁布了午休新规则后,我们都很久没有去电脑城了。永仁开玩笑说,每给我讲50道题目,我就得请他打一个小时的PS实况足球,攒到寒假吧。
“我警告大家,如果再让我知道咱们有男女同学,单独也好,一起也好,利用午休期间,在校外闲逛的,哪怕是在餐馆吃饭的也不行!全部作记过处分!从明天开始的每个中午,你们要不就在学校吃饭,要不就回家吃饭!我欢迎同学们相互监督,欢迎有任何突发情况,及时向我们老师队伍报告!谢谢大家!再见!”
教导主任的讲话还是历历在目,因此,平时在学校食堂和学校附近,我和月爱都保持着距离。比如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,我都会坐到月爱的隔壁桌,我们中间虽然隔着个小过道,但依然也能有说有笑。
六中的食堂还有个很大的电视屏幕,要是遇上NBA赛事,那可不得了了,全体男生都端着饭盒围在电视前,而我和月爱也会借机挤到人潮汹涌中,这样, 我们也就没有保持距离的必要了。
当然,偶尔月爱会选择中午回家吃饭,她也觉得学校的饭太难吃了,六中经典名菜“芝麻鸡”,吃多了也腻阿。反正,要是月爱中午不在学校,我就会扎堆永仁和阿灿,但这个中午他们也憋不住了,一定要溜出去。为此,永仁和阿灿甚至还准备了一些替换的衣服。
他们打算光明正大地走出校门,假装回家吃饭,实际上是走去了商业街的冰室,在那的厕所里把校服换了,然后,爱吃什么吃什么,吃完就大摇大摆地往电脑城出发。
下午的第一节课是英语,但直到老师走了进来,还不见永仁和阿灿的身影。我有点着急地给他俩都发了短信:
(人呢?还不回来?)
英语老师也发现班里少了两个人,她指着我问:
“雨果,你同桌呢?物理好就不用上英语课了吗?阿?”
永仁在期中考不仅拿了班里的物理第一名,他还是全体物理班的第一名,哪怕是六中的物理重点班,也没一个人能上140分的。
正当我想回答英语老师的时候,教室外面 “砰砰砰”的跑步声,吸引了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,只见永仁和阿灿大汗淋漓地跑到课室前门,一边喘着大气,一边向英语老师敬礼:
“报告!”
“报告!”
永仁匆忙坐下后,我赶紧问他怎么回事,他喝了足足半瓶水,缓了好一会后才说:
“他妈的,教导主任竟然还去电脑城巡逻了,我们在买单的时候,差点被他逮住了。”
“不会吧,他认出你们了?”
永仁点了点头,并把剩下的半瓶水都喝完了,接着,他补充:
“我们跑,他也跑,但他追不上我们,我们先回了冰室换的校服,所以耽误了时间,阿,吓死我了。”
“嗯,没事就好。”
这时,英语老师让我们拿出习题册,开始做题吧,一般都是我们先做10道题,然后她来逐题讲解语法知识,她从来不讲课本的,也不要求我们背单词。
“欸,雨果,对了,” 永仁在桌屉里没找到习题册,我以为他想说咱俩看一本吧,“我们中午看见你女朋友了。”
“阿?什么意思?” 我没反应过来。
“我和阿灿走到电脑城门口的时候,看见她往新言书店的方向走去了,旁边还多了个男的。” 永仁完整地解释道。
不会吧,一不留神,就在我眼皮底下,月爱和志明又恢复联系了?他们还一起结伴冒死,在新言书店待了整整一个午休?
永仁的话瞬间击垮了我的精气神,而我的所有心思和魂魄,似乎都被抽掉了。他妈的,我在内心也喊了脏话,唉,妈的还是太轻了,应该是妈逼的,真的操他妈逼的。
我把习题册给了永仁,然后举手向英语老师示意肚子疼,要去趟洗手间。离开课室后,我并没有往历史班的方向走过去,而是走楼梯上了一层楼,化学班的位置就在那。
好久没见志明了,路过他所在的班级时,我放慢步速,并抓紧时间地往窗户里看,志明正坐在课室的最后一排,聚精会神地听着课,而他的桌面上,放了几本动漫书,我猜就是今天中午他和月爱在新言书店借的。
我在这层楼随便找个厕所,躲了进去,然后给月爱发短信:
(中午妈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?)
月爱秒回:
(清蒸鲈鱼,豆豉蒸排骨,比食堂的好吃不要太多了,哈哈)
我在短信里顺着说:
(那放学后,在8路车站,你给我好好讲讲你妈妈的手艺。)
月爱再次秒回:
(好的,想你哦。)
忽然之间,我又想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,这也许不是第一次哦,他们利用午休时间碰面相聚,可能都已经无数次了,就发生在每次月爱说中午要回家吃饭的时候。
这厕所的镜子不知道需要多钱呢,如果不是太贵的话,我真想一手把它砸烂,哪怕会受伤流血。
16岁和17岁交界的那年,应该是每个男生情绪最冲动的一段时期了。我的身体发育好了,力气变大了,有使用暴力的能力了,同时,脾气也是爆棚般的高胀。而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觉得我现在的脾气仍和那时候一样,只是,学会了如何隐藏和自我消化罢了。
每当想起这件事情,我都会抽出一根烟,不过,手是发抖的,拿起打火机很勉强地才能把烟点着,这发抖是因为后怕,而不是因为愤怒。
(雨果少爷,今晚记得给我买束花,跑上台来献给我阿。)
收到陈颖彤的短信,我才缓过神来,我快速回复:
(遵命!一定献到!)
(傻瓜,我开玩笑的,你可别真跑上台来了,众目睽睽多尴尬呀。)
我没听话,还是去校外买了一束玫瑰花。文学院的歌唱比赛在一间大班课室里举行,这个课室一般是给集体上高数课用的。理工大学的东区其实有个小小的剧院,但还是资源有限,院级别的活动,没法上校剧院阿。
这个夜晚,我还叫上了元哥,以及路哥,路哥是太原人,他中考复读了一次才考上的高中,而高考,更是复读了两次才考上的理工大学,他算是我们寝室8人中,最珍惜理工大学学习机会的了。
路哥每天都会在图书馆自习到闭寝最后时刻,但他却又是个爱唱歌跳舞的男生。他是我们寝室的歌神,外号小林俊杰,偶尔我路过水房(北方用语,指寝室楼统一洗漱的地方)时,还能看见他在偷偷摆动肢体,练习着机械舞。
文学院的女生们还是很有创造力的,她们把这大班课室布置得像模像样,等灯一关,大屏幕的MV一放,现场的氛围便立刻热烈了起来。
由于观众太多了,座位根本不够,我们三人只好站到课室的侧面角落那,我把玫瑰花放在了书包里,打算等陈颖彤演唱完,音乐停止前,再把玫瑰花拿出来,然后跑上去,单膝跪在地面,双手给她献上。既然她喜欢成为焦点,那我就让她成为焦点。
(来了吗?)
看到陈颖彤的短信,我秒回:
(来了,站在人群的最后了,你第几个上阿?)
(第一个,有点紧张。)
(紧张啥,咱啥场面没见过。)
(因为我临时改歌了,待会要唱的歌,是我想献给你的,就怕词记不住了,爱你哦。)
说实话,无论我怎么样保持清醒,看到这样的情话短信,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感动。
司仪先让文学院的行政老师上台讲话,然后才介绍参选的选手:
“下面,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咱们第一位上场的,来自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陈颖彤,她将给大家带来,莫文蔚的《爱情有什么道理》!”
听完司仪的报幕,我的嘴角不自觉得上扬了。天啊,陈颖彤太坏了,我跟她提过这首歌,是我和月爱第一次聊到感情未来的时候,在8路车上一起听的。
在全场的欢呼声中,陈颖彤缓缓地走了上台,今天她换了一双新的高跟鞋,但腿上穿着的,还是我最喜欢的字母黑丝袜。课室顶部的射灯,照在她的脸庞上,格外的靓丽夺目。
“果哥,你女朋友可以阿。” 路哥在我耳边捂声说道。
我喊大家“哥”,大家也喊我“哥”,但“果哥”叫起来吧,听着更多像是调侃的感觉,我还是喜欢被称作“雨哥”。
/ 当初所坚持的心情 /
/ 是不是还依然存在 /
/ 眼看这一季就要过去 /
/ 我的春天还没有来 /
陈颖彤说我长得有点像她高中的男朋友,高考前一个月,男朋友说要好好学习,不能再谈恋爱了。陈颖彤苦苦地哀求他,但一点用都没有,任她再怎么哭闹,男朋友心意已决,最后陈颖彤只好跟他说:能不能再最后一次地让我好好亲亲你,可以吗?
/ 你为何不掉过头去 /
/ 让我自己去面对问题 /
/ 你尝试着不露痕迹 /
男朋友答应了,和她约好高考结束后,在学校门口碰个面。而那天,陈颖彤在校门口等了整个下午,都没等来男朋友,而且电话也打不通了。
/ 告诉我爱情的道理 /
/ 你认为值得努力的 /
/ 是我俩之间的距离 /
于是,陈颖彤说我欠她一样东西,欠她一个明明白白的亲吻。如果没法让她明明白白地离去,那请让她死心塌地跟着。
/ 喔 /
/ 这一季 /
/ 总算有些值得回忆 /
等陈颖彤唱完这最后一句歌词,我深呼吸了一口,然后低头打开书包,正当我想把玫瑰花拿出来的时候,全场已经开始起哄了。
元哥立刻拍了拍我,我抬头一看,在这课室的另外一侧面角落里,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,已经手捧更大的一束玫瑰花,冲到了台上。
第十章 · 如果爱
我把书包的重新合上背在肩膀,然后从课室的角落挤进站在中间的观众人群,再从人群中挤出到了后门,元哥和路哥也跟在我后面出来了。元哥说,他回头看见陈颖彤笑容满面地接过了男生送的花,而且,那个男生正正就是他在韩餐馆碰见的那个。
长春的夜空又下起了鹅毛大雪,而所谓的鹅毛大雪,就是雪花的形状很大片,同时,雪花下降的既视感,要和广州下暴雨一样,又快,又密,又重。走在校园里的同学们,都及时地撑起了雨伞,但我无所谓了,任由雪花砸在我身上,其实还挺爽的。
回寝室后,我把玫瑰花插在了木桌的花瓶上,也算是为这拥挤的上下铺8人寝,增添了一丝丝的色彩。对了,那张木桌是我们寝室唯一的一张桌子,看样子估计是70年代的学长们流传下来的,所以,兄弟们要上自习的话,都只能去图书馆或课室。而赶在在闭寝前,洋哥、哲哥、健哥、辉哥、亮哥陆续都回来了,他们看到这束玫瑰花,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。
洋哥走到我床铺旁,拍了拍我的肩膀说:“我早就说过她是骗子了,是吧,那男的他妈的也是校篮球队的,选拔赛时我还跟他打过球了,他比你高,干仗你也干不过他的,算了吧,别想了。”
这时,睡我上铺的辉哥补了一句:“雨哥,你上了她没阿,上了也算值了,对吧?”
我对面铺的健哥也加入了讨论:“对阿,咱不吃亏,吃亏的是她阿,同时被两个男的上,真他妈牛逼。”
“好啦好啦,咱不说这事了哈,” 我实在是受不了大家的安慰了,起身就往水房那走,“ 这样吧,明晚去喝酒吧,我请。”
“你请啥阿请,这回轮到我请了!” 哲哥抢话道。
在水房里我洗了个脸,好让给自己清醒一下。不知道为什么,我竟然真的有点难过,就像是胸口处有重物卡住般的难过。我原以为我也只是玩一下而已,看来我还是没有吸取教训,在男女关系之间,一旦你有了期待,哪怕只是少许的期待,你就会变得不再固若金汤了。
我很讨厌被动的感觉,却又忘了该如何稳赢地主动了。
电信学院的寝室楼有6层高,我们的寝室在四层的楼梯转角处,其实在每层楼的转角处,一到夜晚,就会有好多男生站在那里的窗边打电话。他们都是谈异地恋的,就靠打电话来和在远方的女朋友维系感情,聊聊每天发生的事情,讲讲意犹未尽的情话,谈谈未来,说说晚安,最后我爱你你爱我的。
当然,偶尔还有吵架的,甚至我还听到过有个男生嚎哭,一边哭一边把手机砸在地上,那重重的响声,回荡在我们的整层楼。
这个夜晚,我也走到楼梯转角处那,靠着窗户边拿出手机,拨打了一个熟悉的号码。那是过了这么久以来,我第一次忍不住想联系月爱:
“对不起,您所拨打的用户已经停机。”
很好,就这样吧。在漫长生命里的各个阶段,你总会遇到一些你以为不可替代的人与事,哪怕最初他们扮演的角色是多么地重要,但流逝的时光,每次都可以把他们淡化成一缕缕丝烟,轻如鸿毛地飘散在你内心深处。
从来都没有什么人与事是忘不了的,除非你不愿意重新开始。因此,我几乎可以肯定,我那一点点的难过,是因为陈颖彤而难过的。而正当我准备回寝室睡觉的时候,她终于来短信了:
(雨果,你出来一下,好吗?)
我用生气的措辞回:
(有什么好说的吗?而且闭寝了,我出不来,你还有什么谎言,就都在短信里说完吧。)
(你之前都有办法出来的,不是吗?我一定要当面和你解释。)
这次,我真想态度强硬点:
(我现在没有任何办法了,因为我不想出来,不想再见到你了。)
(那我就站在你们寝室楼门前,等你一个夜晚,直到你愿意出来,直到你愿意听我解释。)
我不相信,一点也不相信,陈颖彤真的会站在我们寝室楼门前,等我一个夜晚。
(随你吧。)
给她发完最后这句话,我就关机睡觉了。那天晚上,我做了个恶梦,梦见六中教导主任,指着我的鼻子大声骂着:
“雨果!你已经成为六中的历史笑柄了!你成功让六中所有人,一辈子记住你了!你骄傲了吗?阿!”
我被教导主任骂哭了,然后直接跑到化学班楼层的厕所里,想擦擦眼泪和洗洗脸,但当我在洗手台前照镜子的时候,却发现自己五官,突然间疯狂扭曲,自己的脸变得不成人样、其丑无比。
这个恶梦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,但出现的次数也不多,从高三到现在大一,应该还没满10次吧。
当天,我就是在化学班的层楼随便找个厕所,躲了进去,然后给月爱发短信:
(中午妈妈给你做什么好的?)
月爱秒回:
(清蒸鲈鱼,豆豉蒸排骨,比食堂的好吃不要太多了,哈哈)
我在短信里顺着说:
(那放学后,在8路车站,你给我好好讲讲你妈妈的手艺。)
月爱再次秒回:
(好的,想你哦。)
忽然之间,我又想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,这也许不是第一次哦,他们利用午休时间碰面相聚,可能都已经无数次了,就发生在每次月爱说中午要回家吃饭的时候。
但放学后,月爱在8路车站跟我发誓,这绝对是他们的第一次,仅有过的一次。
“最近咱俩不都相处得好好的吗?你为什么要骗我?为什么?” 我试图压抑怒火地问道
“因为我怕你生气呀,我不想让你生气呀。” 说罢,月爱低着头,不敢看我。
我的情绪已经有点绷不住了,我又一次拉着月爱的校服袖子,躲到车站旁侧,然后继续质问:
“怕我生气?怕我生气你就可以这么做吗?你答应过我的不再和他联系了,都是是谎言和屁话吗?”
“雨果,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骗你的。”
“所以,以后,就一定要和他做好朋友,是吧?哪怕你男朋友为此很难过,你还要这么做,是吧?你也不需要再照顾我的感受了,是吧?就是一定要,而且是硬要和他日夜联系才行,是吧?”
在这次的对话场景中,我的脑袋真是糊成一坨浆,分不清什么叫逻辑关系。我看到的人与事,是黑白颠倒的,我听到的每句话,也都奇怪得让我难以理解。
“你难过什么阿?” 月爱突然抬起头,反问我,“为什么,我没有选择自己朋友的权利?我不难过吗?”
月爱的反问彻底把我点燃了,我也不管车站里有多少学生在等车,我用几乎是吼的方式,开始大骂她:
“我操了,你他妈的在说什么话阿?!你是人类吗?!他妈逼的你和他最委屈了,是吧?!简直他妈的是神经病的!!我他妈逼的要是他,都不会这么厚着脸皮装情深地去骚扰别人的女朋友!!你是被他洗脑了吗?!”
“雨果,你可以注意用词吗?不要再讲脏话了可以吗?最委屈的,不是我,也不是他。”
我看见月爱的眼神里,开始发酵着倔强和不服,好啊,既然不服,既然还反过来生我气,那就继续骂吧:
“那他妈逼的最委屈是谁阿?!你至于吗?!我对你不好吗?!你跟我在一起有这么惨吗?!你至于给我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吗?!”
“最委屈的,是他女朋友!志明有女朋友了!今天中午是我们三个人一起的,他女朋友也去书店了,雨果,你醒醒好吗?我和他们都是好朋友。”
“我不信他有女朋友了!就他那个屌逼,我绝对不相信他能泡到女朋友!” 我摇着头继续发泄,“OK,哪怕他真有女朋友,也不代表你们三可以联合在一起,整我!让我难受!原来,是他们俩人一起给你洗的脑阿?!”
“我不想再吵了,我今天真的不是故意的,一切都不是你想的这样的,信不信由你了。”
说罢,月爱慌张地转过身,赶紧跑上了一辆刚到站的8路车,留下我独自呆在原地。
忽然之间,我就成为了她口中,最不可理喻、最不受欢迎的那个人,他们都觉得我很恐怖,三个人要联合一起躲我,一起怕被我看见,就知道我会不开心,你看,我还真不开心真发脾气了,哎哟,猜对了,我就是这样的人。
不对,我根本不是人,连女朋友交朋友的权利都不给,我才是最坏的那个。是我,雨果,我头脑不清醒,让他们三人如此得惨,见个面还要撒谎和偷摸,还要反过来生气的,占领道德制高点,全他妈怪我。
对不起,在那一刻,我真的想不通这件事情。但因为发了脾气,我百口莫辩,也没法自我消化。
接下来的大半个月,我和月爱都没有联系,而上次的吵架,我们还有发发短信,但这次,是真的彻底不联系了,连她的生日,我们彼此都没有任何的表示。这就叫冷战吧,就看谁先憋不住,谁先开口了。时常我会去看看她QQ空间,也发现志明恢复了各种点赞和评论,看来他们的QQ也重新加回来了。
好吧,我继续背物理题,背累了就继续改我的《六中爱情故事》,我决定重新添加上出现志明的场景和对话,并创造了一个新角色,叫志明女友,她在小说里的人物特点是大爱无私,热爱和鼓励自己男朋友去找别人的女朋友当闺蜜。我不想再改思路,删来添去的了,情节和走向就这样定稿吧。
从此,这篇拥有四大主角的小说,就再也不是送给月爱的了,转而成为我自己送自己的礼物,可能是生日礼物,也可能是新年礼物。
后来在长春,我曾经想过要写人生的第二部小说,以我和陈颖彤的故事为蓝本,我都准备要开始动笔了,但她扇了我一巴掌,随即就消失了在我的生命里。
那天晚上的恶梦,让我在清晨惊醒,我启动手机一看,5点20分。我赶紧起来,穿好衣服,小心谨慎地打开寝室门,以免影响到大伙的睡觉。我快速地走下楼,在楼梯转角处,透过那的窗户看看外面,雪已经停了,但大树的枝叶已经被雪压得弯弯欲坠。
其实这会,还没到能离开寝室楼的时间,于是,我给宿管大爷塞了包烟,他就爽快地帮我把寝室大门打开了。
天阿,陈颖彤就坐在这大门口的台阶上,裹着两件羽绒服。她听到声响,抬头一看,发现是我,便立刻用尽全力试图站起来,只是,腿都冻麻了,根本站不稳。见状,我赶紧走到跟前搀扶她,但她还是把我推开,然后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。
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她已经对我开骂了:
“操你妈的,你以后别想再碰我了,也别再找我了。”
第十一章 · 到处留情
(你的梦想是什么?为什么有这个梦想?)
这是校报编辑部新生选拔试卷上的第一个题目,说实话,我已经成功让六中的部分人,一辈子记住我了,是时候要换个梦想,于是我直接写下:
“当个作家,因为喜欢王小波和冯唐。”
我好久都没有见过陈颖彤了,足球场,韩餐馆,校园街道,教学楼课室等等地方,都没有她的踪影,她就像消失了一样,再没有短信,也再没有电话。
“操你妈的,你以后别想再碰我了,也别再找我了。”
自从那天,陈颖彤在寝室楼下打了我一巴掌后,我也下定决心不再找她了,因为,我感觉她不是那个可以让我重新开始的人,而她早晚也会给我带来更多的麻烦。
我的校园生活开始恢复平静,该认真上课上课,该抱大腿做实验做实验,我还跟着路哥和辉哥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,当然,我更多的是去借小说看。有一次,我很偶然地挑出了一本斯蒂芬·金的《四季》,翻开后便一发不可收拾,从此,他写的恐怖和悬疑小说,也成为了我的最爱。
(你的梦想是什么?为什么有这个梦想?)
我直接写下:
“当个作家,因为喜欢王小波和冯唐。”
然后,我又修改了这个答案:
“当个作家,因为喜欢王小波和冯唐,以及斯蒂芬·金。”
有一天,我们三在图书馆的公告栏上,看到两份社团纳新海报:广播站和校报编辑部。路哥表示毫无兴趣,除非有街舞社;辉哥本身就喜欢捣鼓音频软件,就抄下了广播站的联系电话;而我,想都不用想了,从来没有遇过如此对胃口的组织,那肯定就是校报编辑部。
在被校学生会拒绝后,我没有丝毫的遗憾,如果说我和陈颖彤的价值观仅有哪些地方是一致的,恐怕就是对学生会这帮人的评价:一个比一个装。当然,元哥除外。
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校报编辑部的笔试现场,人其实不多,毕竟开学这么久了才纳新,同学们要不已经身兼多个社团组织,要不正要准备期末考。
(请用600字写一个短文,体裁不限,内容不限,但不得超出字数。)
这是选拔试卷上的第二个题目,我思考了一会,600字太少了,想把人物、时间和地点理清楚,都不太容易,何况是要求有内容,情节还能打动编辑部的学长学姐,除了套用《六中爱情故事》里的片段章节,我没有更好的临场办法。
我生于1990年12月31日的午夜,现在是2009年的12月中,我刚来到长春上大学满三个半月,眨眼间,我又准备要生日了,如果这次能被编辑部录取,那绝对算得上是一份生日礼物。
而大概是2年前,月爱也送过一个生日礼物给我。
在那第二次的激烈大吵后,我们有大半个月都没有联系,最后,她没有忍住,先主动开口:
(雨果,明日放学后,咱们好好聊一下,好吗?)
看见月爱的短信,我心中虽然有点窃喜,但还是想维持一下自己的强硬态度:
(去哪里聊?我不去8路车站,我再也不会去8路车站的了。)
(那我陪你去坐地铁?好不好?)
月爱的意思是,她陪我坐地铁到市二宫站,然后自己再打车折返回家。这样的话,我当然不会拒绝:
(行,都行,那明日见吧。)
想到这里,我决定了,就在选拔试卷上写下这个片段吧:
站在鹭江地铁站的月台,我看着轨道屏蔽门整理了一下头发,这是我每天上学时养成的习惯,总觉得自己的发型哪里不对劲,哪里可以再微微调整优化。这屏蔽门就像是一面镜子,从里面还可以看到站在我身旁的月爱,她离我大概二十厘米,这个距离,对于我和她来说,算是很远的距离了。
“怎么了,你是有什么要聊的吗?” 我率先说道。
“我的生日礼物呢?” 月爱一边说一边通过屏蔽门对我撅了一下嘴,“你不会连我的生日都忘了吧?”
“你惹我生这么大的气,哪里还有生日礼物?怎么可能还有心情给你准备生日礼物?” 我反问道。
“那你怎样才能不生气?你冷静了这么多天后,还不能相信我吗?”
说实话,我确实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,但有些原则上的事情,我还是想不通。
“从来都没有人这么骂过我,连我父母都没有,雨果你是第一个,毫不留情地把我骂得体无完肤,” 月爱看了看我,然后低着头继续说,“我都来主动找你了,你还想怎么样?”
“我就想搞清楚,那天志明和他女朋友一起硬找你干什么阿?就为了刺激我吗?你们是不是有点变态?”
月爱似乎感觉到我的脾气又快要上来了,便赶紧往我这边一靠,搂着我的手臂,然后把书包背到前面,好挡住别人的视线。接着,她凑到我耳旁,小声地问:
“你还不相信我的感情吗?你别生气了,好不好?我什么都为你做过了,被你亲,被你摸,天天跟你呆在一起地,你还不相信你对我有多重要吗?”
“切,你还有好多事情没为我做了,” 接着月爱的话,我得寸进尺地要求,“那你帮我口……”
这时,地铁列车准时减速到站,广播也开始响了,刚好掩盖了我后面的声音。所以,我也不知道月爱有没有挺清楚我的要求:
“......交一次,我就相信你。”
这校报编辑部新生选拔试卷上,就只有两道题目,我是全场第一个交卷子走出去的,而在我刚回到寝室楼下的时候,就收到了短信通知:
(雨果同学,你已经被校报编辑部录取,请于12月22日,星期二,冬至日,夜晚6点30分,于理工大学西校区前门,大铁锅饭店,参加迎新活动,收到请回复!)
说起来挺有意思的,东校区是理工科区,我们那一届却不知道为什么,来了个文学院,显得校园里,男女比例也没有那么悬殊;而西校区呢?那不可得了,纯文科和商科校区,用元哥的话来说,西校区是没有男的,一个男的都没有。
校学生会有一次在西校区开会,元哥匆忙地坐“突突车” (电动小三轮车,载客穿梭于理工大学各校区,属于不合规的违法车)赶到会议室楼下,但在坐电梯的时候蒙圈了,因为他一进电梯,身后跟着十几个女生也进来了,把他围得死死的,那浓烈的香水味,绝对要比东校区的汗臭味,强多了。
对了,元哥还提醒我,去聚餐记得带个100元左右的现金,因为社团、学生会等组织的聚餐,往往是部长和会长敛财的好机会,反正,都是让先加入的菜鸟掏钱均摊饭钱,老人不用掏钱,甚至还可以赚个差价。
冬至那天傍晚,我是不敢坐 “突突车”了,在东区门口的农行ATM取了现金后,上了315路公交车,然后在车后门对侧的双人座那坐下了。以前我都是让月爱坐靠窗的位置,现在我一个人了,那我也靠窗边坐吧,只是,这车窗外的景色,已经从广州的珠江沿岸,变成了长春的冰天雪地。
在车门关闭前,一位白人老外大叔坐到了我身旁,并主动和我打招呼:
“同学你好,我叫麦克,我是来自美国的英语外教,很高兴认识你。”
我被他标准的普通话惊艳到了,便赶紧回他说:“您好您好,我也很高兴认识你,我叫雨果。”
“雨果?中文名字很好听,那你有英文名字吗?是叫Hugo吗?”
“额,对对,是的是的。”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英文名,就是为了附和这白人大叔。
“对了 Hugo,你知道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吗?” 他从羽绒服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,递了给我后继续说,“或者说,你知道人类的终极追求是什么吗?”
我接过他的小册子仔细一看,封面写着:“耶和华见证人” 。瞬间,我就有点不想继续对话了,在我表情从笑容转为僵硬的时候,白人大叔兴奋地补充:
“那就是永生,那就是上天堂,只有在天堂里才有永生,这就是我们人类的终极追求。然而,光靠我们这些平凡的人类,根本是做不到永生的。幸好,我们有个捷径,你只要相信祂,很简单,就在精神上相信祂,别的什么也不用付出,你就可以重生了,所谓因信称义。”
虽然没听懂永生和天堂的逻辑关系,以及重生和称义的区别,但我还是向他点了点头,尽管有点尴尬,也有点勉强。同时,我在心中也说了句幸好,东校区和西校区中间只隔2个公交车站。
我在卫明街站下了车,然后把白人大叔给的小册子扔在了街边的垃圾桶里。后来在大铁锅吃饭的时候,我给同一桌的大伙讲了这事,大伙都表示见怪不怪。原来,这个麦克在西校区已经很有名,他除了举办英语角外,还真是不遗余力地,各种向同学们推销耶和华,他是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些,也因为内心得到召唤,所以来的东方。
校报编辑部的纳新聚餐,其实也是送大四的聚餐,所以,大一大二大三大四的全体人员都到了,我们在大铁锅饭店包下了一整个厅,共10张桌子,属于我们新人的,就2张桌子。看着别桌上那些学长学姐们谈笑风生的,相互之间特别熟络,我们这边就有点尴尬了,说完麦克后,就又冷场了。于是,有个女生提议说,要不咱们这桌,直接开始自我介绍吧。
大伙里有经管学院的,有材料学院的,有英语系的,有法律系的,也有生物学院的,光学院的等等,而刚刚那个发起提议的女生叫安媛,她来自文学院,汉语言文学专业。
嗯?那她不就是陈颖彤的同班同学吗?于是,我迫不及待地想向她打听:
“嗨,安同学你好,你们专业是不是有个女生特别出名的?四川绵阳的。”
安媛皱了下眉头,然后试图回答我:“你好,雨同学,我们班没有四川的哦,你确定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?”
“确定,就是那个天天穿着黑丝袜和高跟鞋的,好多男朋友的那个。” 我再补充道。
“哦,你说那个陈同学,陈颖彤是吧,她不是四川的,她是湖南的,她好久没来上课了。”
“好啦好啦,大家稍微安静一下,先别说话了!稍后再继续聊!” 这时,编辑部部长拿起麦克风走到大厅的中央,准备开始讲话,“首先,欢迎大家今天抽空来咱们的这次聚餐,大一新生可能不认识我,我姓王,大家可以叫我老王,也可以叫我王部长。”
“部长牛逼!”
“部长牛逼!”
“部长不止牛逼,还最帅!”
学长学姐那几桌纷纷开始起哄了,部长只好拿起一瓶哈尔滨啤酒,向他们示意:
“你们谁再瞎喊,谁就自罚一瓶,好吗?没人吱声,那我可以说下去了吧,” 部长清了清嗓子,然后转而看着我们新生桌继续说,“感谢你们选择编辑部,今晚随便吃,尽情喝,按照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传统,大一新生,咱们的所有聚餐都是免费的,你们就好好享受。”
哇,这是真的吗?我们这边听到后,便赶紧给王部长回应了热烈的掌声。
“我就不多说废话了,我要把接下来的时间,留给一个重量级的嘉宾,她也是咱们校报编辑部有史以来,培养过的,最厉害最出名的典范,我好不容易才把她请了回来,大家的掌声再热烈几倍,欢迎我们的吴学姐!”
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最角落的那张元老桌,一位皮肤白净,脸庞精致,化着淡妆,戴着干练黑边眼镜的学姐站了起来,她踩着高跟鞋慢慢地走到王部长身旁,并伸手接过了他的麦克风,这时,她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,在大厅灯光的散射下,显得格外的耀眼。
“大家好,我叫吴情枝,情情爱爱的情,金枝玉叶的枝,我是南京人,今年刚上吉大的研一,我也很荣幸可以来到今天的聚餐现场,和大家简短地分享一下,我个人的学习生活经验。”
天啊,学姐的名字竟然和我奶奶一样,这也太巧合了吧。但让我觉得更神奇的是,我怎么印象中,以前有见过这位学姐呢?她的气质让我很熟悉,她那一头刚好过肩的黑发,我甚至都能想象出是什么味道。
很显然,我在那刻没有搞明白,我遇见了真正改变我一生的女人。
第十二章 ·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
校报编辑部聚餐的夜晚,我结识了很多才情肆溢的新朋友,QQ都加个不停,我和很多学长学姐也干了杯,他们都夸我笔试时写的小短文很棒,那种被认可的感觉特别特别好,于是,我情不自禁地又多喝了好多杯,逢人就喊,我干了你随意。
在大伙的杯觥交错和欢声笑语中,我偷瞄了一眼最角落的那张元老桌,太多人向吴学姐敬酒了,我都不好意思走过去,总感觉从辈分上讲,根本轮不到我。
刹那间我头好晕,这应该是我来长春后,喝得最多的一次,在自己马上要吐的时候,我赶紧穿好羽绒服离开这包厅,用最后的意志力走到大铁锅的正门口,冬至日的夜晚,寒风凛裂,冻得人直哆嗦。
正好了,这样抽起烟来,才带劲嘛。我从衣兜里掏出了一盒烟,却不小心把打火机碰掉到地上了,我赶紧弯下腰去捡,这一蹲下,不得了了,晕得我都开始产生幻觉了。我足足缓了好几十秒,才重新站了起来,这时,我发现吴学姐已经走到我的身旁。
我转头看了看她,她穿着浅棕色的长风衣,披着厚厚的黑色围巾,由于脚踩着高跟靴子,所以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高。此刻,她离我大概二十厘米,这个距离,我以为已经是我和她最近的距离了。
“学姐抽烟吗?” 我强忍着头晕,抽出了一根烟,递到她面前。
她向我摇了摇头,然后也开始仔细地打量我,过了好一会儿后,她面带微笑地问:
“学弟呀,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阿?你也是南京的?”
“应该没有吧,我广州的,” 我把烟点着了,猛吸了一口,“学姐以前是不是去过广州?”
提到广州,学姐的表情突然变得若有所思,她用略带感慨的语气回答我:
“广州?去过,去过好多次了,唉,我还差点去了广州读研究生了,最后想了想,还是保研吉大吧,也不犹豫那么多了,人一旦犹豫起来,就永远都做不了决定。”
吴学姐的话太深奥,我接不下去了,因为逻辑思维在酒精的作用下,变得越来越迟缓,我只好又猛吸了几口烟,然后对她微笑了一下,表示赞同。这时,王部长也走了出来,想透透气,他从背后搭着我的肩膀跟我说:
“雨果,待会结束后,大伙一起去唱K,一起不?你们新生都说去。”
然后他转头也想邀请吴学姐:
“学姐,你也一起来?咱难得聚一次,不着急回去吧。”
“没事没事,你们玩吧,我明早还得跟导师做实验了,就先走啦,以后随时来吉大找我聚哈。”
说罢,吴学姐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,然后坐进了副驾驶。而看着这辆出租车渐渐远去,王部长又和我说了一句:
“她好像结婚了,可惜了,当年咱们编辑部多少才子追她的,她都看不上。”
我们大概是9点买单结账离开了大铁锅,王部长安排每4人一组打车去金矿KTV,那是我记忆里长春最好的KTV了,坐落在卫星广场的西侧,也就是长春大学的斜对面。从地理位置来讲,从西向东,依次是,理工大学西校区,理工大学东校区,长春大学和卫星广场。说到这里,我不得不赞叹一句,长春的大学数量,我感觉不亚于广州,真的多到数不过来:理工大学、长春大学、建工大学、工业大学、东北电力、长春税务、吉大、北化大学、长春师范、工程大学、农业大学、中医药大学、外国语大学......
王部长说,咱长春这嘎达一直以来,不仅是东北重工业的技术中心,还是东北亚圈的经济中心,但就是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,经济发展水平逐渐完犊子。我接他的话说,是不是从1978开始的?他说不是,应该是从90年代末开始的。
在出租车上,我和王部长还聊了一些教育的事情,当他知道我是二本考进来理工的,以及吉大在我这一届,只需上一本线即可的时候,他超级惊讶,表示无法理解这种教育资源的失衡。而坐在我身旁的安媛则喝晕了,正靠着我的肩膀休息着,没有参与我们的政治经济话题。
到了金矿KTV后,我们三十多号人要了最大的一个VIP包厢,但其实嘛,包厢再大也没用,一旦唱K的人数超过10人,那基本上是轮不到你唱的了。于是,我便专心猜拳和玩骰子,酒我是喝不动了,虽然王部长依旧每人发了一瓶哈啤。此时,全场的麦霸是安媛,她一拿起麦克风,整个人就像精神焕发似得。
在连续唱了好几首粤语歌后,安媛捧着哈啤凑到我身边,问我刚刚有没有听她唱歌,我说有阿,陈奕迅的《大开眼戒》唱得很不错呀,粤语发音的也很标准。她大笑了一声,然后想和我继续干杯,不过我婉拒了:
“安同学,我实在喝不动了,你也少喝点,你看你脸都红了。”
“哈哈,行,咱不喝,那你陪我唱歌吧,点首《好心分手》好不好?你唱卢巧音那段粤语的。”
“见笑了,我五音不全的,我不会唱歌。” 我还是想拒绝安同学,因为她给我的感觉,就是真喝醉了。
“怕啥,我带着你唱,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呀,我可是这学期文学院歌唱比赛的第一名哦,你要对我有信心哦。”
说罢,她拉着我的手,想让我陪她去机器那点歌,突然间,手机疯狂震动,屏幕显示是父亲的来电。
“不好意思,我爸给我打的电话,我得先出去接一下哈。”
这是我来长春后,父亲第一次给我打电话,我知道他对我挺失望的,他无法面对我没考上中山大学的现实,他也绝不承认是他强迫我读理科导致到这样的。
“雨果!在干嘛呢?你那边怎么这么吵阿?”
“爸,我们社团聚会,在KTV了,怎么啦?”
我接着电话走到包厢外,这走廊的天花板挂着无数水晶吊灯,两旁则全是落地的大玻璃镜子,我站到过道的中央,能通过镜子的折射,看到四个不同角度的自己。
“雨果!我跟你说阿,额,今天,额,你听好了,爸爸终于注册公司了!一切筹备都结束了!爸爸是企业家了!今天特别高兴,就多喝了几杯,爸爸想告诉一下你,等生意做大了,以后读书就不用太辛苦了!你在东北找个女朋友吧,大学生不谈恋爱不行阿..... ”
果然,父亲又喝多了。那刻,我有点羡慕他,能喝到胡言乱语,醒来后又全部忘干净,是种什么样的感觉?为什么我还要刹车呢,为什么我还要醒酒呢?我要早知道父亲会给我打电话,我就疯狂地喝,然后借酒疯大骂他一顿,骂他毁了我的学业,毁了我的梦想。
“爸,你先告诉我贷款买房是不是很惨吧?” 既然我骂不出口,那就只能享受调侃他的感觉了。
“欸!雨果!是你先别打岔!以后咱们会有几百套房子的!必须全款买!”
“舅舅被你们瞎劝得到现在连个房子都没有,这两年广州房价都涨成什么样子了?如果您的思维还看不透房市,还看不清未来,也没有胆量和魄力去贷点小款,那这生意能做的成吗?”
“我不管!坚决不贷款!宁愿房价暴涨!跟我没关系!我是做生意的,不是炒房的!”
在我和父亲争辩正酣的时候,一排浓妆美艳的女生,从我身后整齐走过。我从镜子里看到,她们穿着低胸高开叉蕾丝紧身旗袍,上半身的胸前全是白花花的肉和沟;下半身的长腿从腰部就开始露,那旗袍的剪裁根本遮挡不住包臀的丁字裤;此外,每个女生都脚踩着高度极其夸张的粗跟高跟鞋,这高度,这粗跟,真让高跟鞋原本的优雅,荡然无存阿。
我的目光不自觉的就被她们吸引住了,我赶紧回头一看,她们已经走到一个小包厢的门口,领队的大姐姐熟练地把门推开,一边向里头鞠躬,一边喊着:
“老板们好!老板们辛苦了!今天给您们推荐的,是咱们金矿本年度的头牌十佳!您们随便挑!挑几个都行!咱们今晚就在这里,有多尽兴玩多尽兴!不够挑的话,和我说一声,我立刻给您们换一批!”
所谓南东莞,北长春,今天也算是让我见识到了。大姐姐话音一落,女生们一个跟着一个地往里走,而排在队伍最后的那个女生,在进去包厢前,回头看了我一眼。
那几秒的匆忙对视,我没看错吧,她不就是陈颖彤吗?
“爸爸,你喝多了,早点回家吧,我先不说了,祝您成功。”
我赶紧挂了父亲的电话,然后试图给陈颖彤打过去,没人接阿,几十通电话都没人接,她不会真的在那小包厢里面吧。于是,我给她发了条短信,希望她待会能看到:
(陈颖彤,等你忙完了,金矿楼下的后口停车场见,我现在就去那等你,等到你来为止。)
这真是漫长的一天,我在停车场抽了近半包烟,陈颖彤还没出现,于是我再给她补了一条短信:
(陈颖彤,他妈的,你必须得来,你不来我真不走,我甚至会上去包厢里找你,找不到你我就报警!)
这下,她终于回复我了:
(雨果,你疯了吗?你赶紧给我滚回学校!)
(你是不相信我会报警是吧?我现在就报,你等着,等着死吧!)
我又一次威胁了她,果然,这样才能让她害怕,她秒回:
(那你再给我5分钟吧。)
行,我把剩下的烟都抽完后,陈颖彤也终于来了,当然,这会她穿得严严实实的,而见到我的第一眼,她很自然地弄出一副疑惑的表情,然后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:
“恩?雨果,怎么了,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?”
“你在这里干什么阿?” 我直接质问了,因为我非常着急,“你是疯了吗?你为什么要这样?”
“我在这里做兼职阿,勤工俭学阿,呵呵。”
她还对我冷笑了一下,这让我真想还她一巴掌。
“你是做兼职还是坐台阿?我操你妈的,你现在跟我回学校去!”
“我要你管吗?你也不爱我,你管我干什么阿?”
“我是你的朋友,所以我要管你,你现在立刻跟我走!”
说罢,我快速地拉着她的手,试图用力把她拽走,但她也拼了全力来抵抗我,在僵持之中,她用腿踢了我的腹部一下,我疼得只好松开手。
“雨果,你别跟我在这拉扯了!被老板看到的话,我会死的,就当我求你了,别管我了,可以吗?”
第十三章 · 东北往事(上)
我觉得岁数的增长,给我带来最重要的收获之一,就是开始承认任何人做出的任何行为,都有存在的合理性。很多很多让人想不通的事情,都是没有逻辑可言的,你尽管接受即可;你若接受不了,那就忘掉这些事情,当做从来不知道。
每个人都有秘密,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,你若去深究为什么?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?当事人也回答不了你。可能就是一次冲动,一场误会,一次诱惑,一场游戏而已。
“雨果,你别跟我在这拉扯了!被老板看到的话,我会死的,就当我求你了,别管我了,可以吗?”
陈颖彤缺钱吗?她从来没有跟我谈过钱,也没有要求过我给她买什么贵重礼物,她根本就不缺钱,她的篮球队男友,是个官二代,洋哥说的,有钱得很。
陈颖彤缺爱吗?如果两个男朋友都满足不了她的精神需求,那她确实有点缺爱,或者说在情感方面,她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,这是一种心理问题,影响可能来自她的原生家庭吧。
那陈颖彤爱我吗?这点我几乎可以肯定,她从来没爱过我一秒钟,也许对于她来讲,我只是个普通的现实。在她的飘渺世界里,她需要一个普普通通人,来让她维持平衡,让她感知自己,原来自己还活着,而且是活在现实之中的。
“行,陈颖彤,我不管你了,我放过你,就这样吧。”
后来,我跟王部长说有点事情就先走了,在回东校区的出租车上,我打110报了警,说金矿KTV有组织女大学生进行非法卖淫的活动,请给予调查。同时,我真的下定决心,再也,再也,再也,不想见到陈颖彤了,她的所有事情,也从此和我再无,再无,再无关系了。
大一上学期的最后两周课,教授们都纷纷划范围和划重点,而由于我记忆力太好,期末考对我来说,就像是走个过场,大部分的题目我都背过了,极小部分的拉分题,我也想不深究。就这样,我的绩点高达3.6,按照理工大学的算分系统,那就是平均分86分,我还顺手拿了个二等奖学金。
而我也是通过这次期末考试,才发现一个关键现象:就是大家的英语太差了。这是很客观的事实,真的是教育资源失衡的问题。我在英语期末考试中拿了满分100分,因为这卷子就是六中高二的水平,但班里有些同学甚至只考了30分,挂科了,还要参加补考。我们寝室的亮哥、健哥、辉哥、洋哥也都只是勉强60分及格,这绩点瞬间就被拉低了。
于是,莫名其妙地,我就成了班里,乃自整个电信学院的英语尖子生,开始有同学主动请教我英语,希望我以后帮他们练习听力和口语,甚至辅导一下来年的四六级考试。没想到,我竟然还能在学习上重新被别人认同,在受宠若惊之余,为了维持我的偶像包袱,我决定在寒假里苦学英语。似乎是直觉在告诉我,在东北搞英语,很有前途。
回广州后,我去了趟番禺的大学城探望永仁和阿灿,永仁考上了中山大学,阿灿则去了广工,他们请我在新天地美食广场吃了顿饭。时隔大半年再次见到兄弟们,真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我们的命运早在高考那天就被改写了,我们的人生也注定走不一样的道路。
他们和我讲如何逃课,如何打游戏,如何每周去趟东莞耍一耍;我想了一下,我该和他们讲陈颖彤的事情呢,还是校报编辑部的事情呢,亦或是东北的风土人情和文化差异呢,而我确实也太久没打过游戏了,完全接不上他们的话题。
这是很难免的,毕竟大家身处的环境不一样了,所遇见的人与事也大相径庭。不过,我们在月爱的话题上,聊到一块了。
“对了,你们知道她考哪了吗?” 我忍不住问道。
“她考砸了,我听历史班的朋友说,” 永仁边说边和阿灿对了对眼神,“ 她二本都没考上,去了三本,不知道在哪个偏远山区的三本,雨果,都怪你了,哈哈,你把她害了。”
“妈的,是那个男的把她害了,好吗?那男的呢?他怎么样?” 我进一步打听道。
“我恰好有朋友在化学班,我跟你讲哦,那男的根本不行,” 轮到阿灿回答我了,“化学考了70分,数学考了60分,上了大专线,正在复读了,改读文科,说什么读理科毁了他,他的特长是文科和写诗。”
听到月爱和志明的近况,我瞬间陷入了沉思,一方面我在想,真的是我害了月爱吗?另一方面,我又很羡慕志明,不破不立,干脆考个大专线,复读文科,说不定真能考上中山大学。
“他那个屌样能写诗?鬼了,跟你的小说差远了,雨果。”
阿灿口中的小说,指的就是那部《六中爱情故事》。2007年的12月末,在广州的工人文化宫剧院,我和月爱在情侣厢座里,亲热了整整两个小时,当时我们面前的大荧幕上,放的是《投名状》。
“雨果,我想送你一个生日礼物。”
说罢,她便用手拨开我的裤头,然后俯身埋头,用她温热的口腔,用她青涩的技巧,把我彻底包围。
16岁和17岁交界的那年,我以为口交过了,就是一辈子,永不分离,这是誓言,也是承诺,彼此谁都不能违背。只是,我还需要明确一件事情,一件我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情:
“你还跟志明有联系吗?”
这时,月爱的脸色有点迟疑,我们刚从工人文化宫剧院走出来,就感觉气氛突然变得不对劲了。
“怎么不说话了,是我刚弄你嘴里,你不高兴了?” 我追问道。
“没有,你说什么了?” 她瞪着我反问道。
“你们又恢复联系了,是吧?” 我的脑袋又快速充血,提着嗓门冲动地质问她,“我不是让你删掉他QQ了吗?你是怎么回事?有这么难吗?你至于吗?”
“雨果,是你至于吗?” 这时,月爱也提高音量了。
我心里还郁闷着,就没有接月爱的话往下说了,我一路沉默地陪她走到车站,然后目送她上了8路车。车里人不多,她找了一个窗边的位置坐下后,便转头看向窗外的我,对我笑了一下。如果说酒窝是因为脸庞被上帝亲吻过,那月爱,她一定是个天使。
她这一笑,让我的怒火瞬间消散了,让我想起了我们俩第一次的正式相遇,也让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反思自己:再这样纠结下有意义吗?
删QQ有意义吗?删了可以反反复复地再加;断绝联系有意义吗?月爱倔成这样,她可以独自一人偷偷打车从东莞回广州,没有人可以强迫得了她,她的脖子太硬了,她认准了志明是挚友,就没有人可以让她和志明断绝联系。
哪怕我根本想不通,但我真的开始想去接受了,因为纠结实在是太痛苦了,日夜发脾气,大家都不开心。月爱让我相信她的感情,我也认为,我做好准备了。
我看着8路车驶离车站,心中已经有千言万语,想和月爱尽诉,就等着夜晚打电话时和她说,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志明做闺蜜,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志明女友做姐妹,只要你爱我,我就不再介意了。
只是,在我刚回到家的时候,就收到了月爱的短信:
(雨果,如果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情,那你一定可以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。在过去半年的时光里,我真的很开心,为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,而且都是很幸福的。但偶尔,我也会如履薄冰,不知道说了什么,干了什么,就会让你大发雷霆。这样反反复复地,我真的很累,没法专心学业。现在已经是高二上学期期末,马上就开始高二下学期了,高三不远了。我想了很清楚,要不,咱们先暂时分开一段时间,冷静冷静,努力学习,等高考结束后,咱们争取在大学城相见,好不好?最后,希望你喜欢今天的礼物,祝你生日快乐!再见!)
把这条短信读了好多遍后,我彻底傻眼了,我根本没法接受月爱这样的安排,我能说句不同意吗?
“你说的对,就他那个屌样,跟我能比吗?” 我停顿了好几秒,然后看着阿灿,说了句违心的话,“让他复读一万次,都是大专线。”
大一上学期的寒假,我提前两周就回到理工,随即展开了一系列的学习与工作。如果我没法像志明那样,有第二次机会去改变高考的结果,那我就抓现在有的机会,来改变我不满足的现状。
我拉拢麦克一起在东校区开了个英语角,起名为 “Hugo 英语工作室” ,我要求他每周抽两天到东校区和同学们练习口语,而作为条件交换,我允许麦克每次可以有20分钟的时间,来推广他的耶和华,也就是所谓的上帝。
同时,我还在电信学院组织英语早读活动,开设立四六级考前突击班,从最开始的免费,到后来每人每节课5元、10元的。我从一个小班,规模做到了大班,每次需要用课室的时候,都会假装是校学生会开会,直接在黑板上用粉笔写着:立刻清场,校学生会征用此课室。
当然,打铁还需自身硬。摸清大学的考试规则后,我一点也不担心专业成绩了。所以,大一下学期的每节课,我都会坐到课室的最后一排,疯狂抄写和背诵单词,从四六级背到雅思托福,再从雅思托福,进阶到GMAT和GRE。
此外,在校报编辑部里,我不但积极写稿,还积极投入各项活动,比如小品晚会、相声大赛等等,从打杂到幕后,从配角到统筹,王部长和我说,未来的接班人,就是从我和安媛之中选一个了。
那个学期,我还参加了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,直接拿下了全国二等奖,随后,我被电信学院推荐到了长春雕塑公园国际会展的委员会。2010年的暑假,全世界著名的雕塑家都会来到长春,参与这项在雕塑公园举办的国际盛事。因此,委员会急需招募高校的英语精英,来给每位雕塑家作日常翻译。
我和吉大、东北师大等学校的数百名英语系学生同场比拼,最后成功入围了翻译队30人大名单。在那个时候,没有人可以阻挡我的脚步,我也不是想要证明自己有多厉害,只是希望,能一步步把丢失的时间捡起来,一步步追上那个曾经被寄予厚望的自己。
而期末考就更不用说了,依旧是稳稳的3.6绩点,再加上英语竞赛获奖的加分,我直接拿下了一等奖学金,收获了1000人民币。
那真是个好事连连的夏天,因为,我已经学会如何去享受,那种专注学业和事业所带来的快感,或者说,成就感。
其实,那个夏天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好事:2010年7月6日,韩寒的《独唱团》正式发行了,在文坛引起巨大轰动。当日,王部长就自掏腰包,给我们编辑部每人送了一本,当时我们也没想到,手上的这一本,就成了经典的绝版。
过了好几天后,王部长突然给我打电话,问我喜欢韩寒吗,我说一般般吧,然后他又问《独唱团》看完了吗,我说看完了。
“雨果,是这样的,你还记得那个吴学姐不?她现在加入了吉大的校刊,负责选稿的工作,最近《独唱团》不是很火吗?她就想跟咱们编辑部约一篇书评,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机会,你看看你有没有兴趣写一写?我也和安媛说了,安媛也答应写,到时候让吴学姐二选一吧。”
对我而言,在那个好事连连的夏天,所有的好事加在一起,都比不上,能让我再次遇见吴情枝。
第十四章 · 东北往事(下)
“大家好,我叫吴情枝,情情爱爱的情,金枝玉叶的枝,我是南京人,今年刚上吉大的研一,我也很荣幸可以来到今天的聚餐现场,和大家简短地分享一下,我个人的学习生活经验。”
编辑部聚餐的那天晚上,吴学姐给我们讲了一个她自己的奋斗小故事。她说她以前家里条件很不好,爸爸妈妈都在国企改革时下岗了,家里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自己。高考的时候,本以为考南京大学稳稳的,却没想到出来的分数大跌眼镜,数学是她的最强项,怎么可能只有70分呢?肯定是答题卡出问题。
“我没有退路了,不可能复读的了,只好带着父母借的学费,一个人来到长春,生活费就靠勤工俭学和奖学金。对此,我没有丝毫的抱怨,反过来我很感谢那段困难的时光。后来,记得是大二的夏天,我在打扫教室卫生的时候,刚好遇到一个香港电子科技公司的招聘宣讲会,当时我也想多了解了解自己专业的就业情况,于是就站在最后一排听。结束后,我带着很多疑问向那位香港负责人请教。”
吴学姐读的是电子工程专业,而我是自动化专业的,虽然学得东西有点区别,但基本上我和她就是同源同门同学院的学姐学弟关系了。
“那位负责人在得知我的绩点后,当场就给了我一个实习机会,而是还是带薪的,让我加入了长春这边的项目小组。当然,我只是打打下手,当当翻译那样。反正,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生活费了,还能积累学术上的实战经验。”
这时,王部长给吴学姐开了一瓶哈啤,吴学姐接过后继续说:
“我相信在座肯定有部分学弟学妹们,家里条件是不好的,还有一部分呢,是高考失利的,总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。我想和大家说的是,这些都没关系的,大学是个特别公平的小社会,因为你会发现周围的大部分人都开始懒惰和平庸,这就是你弯道超车的好机会!”
吴学姐的话还没讲完,全场都迫不及待地爆发出热烈的掌声,有几个同学已经开始喊,学姐牛逼!学姐干一个!
“好啦好啦,不多说了,我先喝一口,祝咱们编辑部的才子才女们,未来都能成为闪闪发光的人!”
我不知道大家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,但看着吴学姐讲话时的神情和状态,我知道了如何去定义闪闪发光。若以此为标准,我也无法免俗地,对她除了仰慕以外,可能还多了一丝爱慕,和一丝幻想。
安媛没有把书评写完,她说她实在是对韩寒无感,没法硬编了,因此,王部长只把我的文章发给了吴学姐。没过几天,我就顺利收到了吴学姐的短信:
(你好,雨果,我是吴情枝,你们王部长把你电话号给我了,关于你写的那篇《独行侠的独唱团》,有好多处地方,想跟你谈谈修改的建议,请问你哪天方便,可以来一下吉大南校区吗?我请你吃顿饭,你写文章也辛苦了。)
长春的四季,独爱最短暂的夏季。我个人认为长春只有在8月份的时候,才算是狭义上的夏天,因为7月份还是有点凉,那是初夏,9月份已经开始有点寒了,那已成晚夏。多亏了这国际雕塑展的翻译任务,让我可以暑假留在这里,享受那每天早晨的阳光明媚和蓝天白云,无论走到哪都是微风徐来,无论跑到哪也都不会出一滴汗。我爱上了长春的夏天,就再也回不去广州的夏天了。
8月中旬的某天中午,吴学姐在吉大南校区的正门口附近,订了一家港式茶餐厅,我常坐的315路公交车,终点站其实就是吉大南校区。当她看见我走进茶餐厅的时候,满脸是惊讶,亦或者说,是惊喜呢。
“原来是你呀!”
“是的,学姐,是我,就是那天在大铁锅门口抽烟的那个,嘿嘿。”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“坐坐坐,你看看菜单,你想点什么吃的,我记得你是广州人对吧,那这些都是你家乡菜了。”
吴学姐今天把长发束了起来,并戴了隐形眼镜,上身穿了白色衬衣,下身是黑色九分裤,胸前还挂着一条闪亮精致的十字架项链;不过,她左手的无名指上,却不见了那颗钻石戒指。
“要份萝卜牛腩猪肠粉就行,” 我把菜单合上,拿起水壶,一边帮她倒茶一边继续说,“学姐喜欢吃粤菜?”
“我可喜欢吃了,哈哈,尤其这种粤式港式的小吃,” 吴学姐也决定好了点什么,她拿起笔在单子上写下了西多士和叉烧肠粉,然后和我又确认了一下,“雨果,一份萝卜牛腩猪肠粉就行了?要不给你再整两个菠萝包?年轻人多吃点阿。”
“那我就不客气了,麻烦学姐给我来一个菠萝包就行。”
吴学姐写完单子后,便起身走去收银台,而我才发现,她今天穿了一双银灰色的细跟高跟鞋。我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的背影,看她把单子交给服务员,然后拿出信用卡,在POS机上一刷,再在收据上签字。
高中的时候,我未曾有机会见月爱穿一次高跟鞋;来了长春后,遇到陈颖彤,就天天看她穿高跟鞋。我承认,当时第一眼见到陈颖彤,就是被她的高跟鞋所吸引的;我也承认,我很迷恋高跟鞋,这可能是种癖好,因为在我眼里,只有高跟鞋,而且还得是细跟高跟鞋,才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女生的优雅。
“学姐,这么快就把单买了?” 我问道。
“没事,这家店的规矩,得先买单,” 吴学姐重新回到座位上,继续和我聊天,“对了,雨果,从广州到长春,跨度这么大,你适应的了吗?”
“我挺好的,长春也挺好的,我在这里得到好多机会,这不刚给国际雕塑展当完翻译嘛,每天还赚了200元的补贴。” 我自信地答道。
“可以阿,那看来你不仅喜欢写文章,还很喜欢学英语咯?”
“学姐见笑了,反正,” 我停顿了一下,喝了口茶,不知道为什么,有些实话,就是想和她分享,“我不喜欢自己的专业,甚至是特别厌恶自己的专业,别人可能看不出来,但我内心真的很痛苦。都已经成这样了,光痛苦有用吗?总得充实一下自己,干点实事。”
“那你有想过,你以后想干什么吗?或者说,你的梦想是什么?”
“不同阶段,梦想也不同吧,” 在吴学姐面前,我也不敢瞎吹牛,便反问,“那你呢?学姐,你的梦想是什么?考个博士?当个工程师?当个老师?还是别的?”
“其实,我很喜欢电影的,很想当个导演,” 这时,她也喝了一口茶,紧接着,又笑了笑说,“哈哈,但你也知道的,哪有那么好的条件,我倒挺羡慕你的,我都不敢说自己厌恶自己的专业。”
在很多时候,优雅就等于性感,足以让人意乱,让人情迷。一个优雅的女生,不对,吴学姐应该算是女人了,一个优雅的女人,她说的每句话,她变换的每个细微表情,她的举手投足之间,无不都散发着性感的气息。
我很想接她的话,我想告诉她,其实,我也看过很多电影。但仔细想了想,我只是去过很多次电影院而已,可能有数不清的动人故事,讲不完的爱恨情节,早都被我浪费在了那个懵懂的高中时期。
于是,我选择安安静静地听她讲,听她讲杜琪峰的枪战哲学,陈可辛的叙事手法,李安的人性与欲望,贾樟柯的乡土迪斯科,昆汀的荒诞暴力,冯小刚的情感泛滥,还有姜文的魔幻理想主义等等。
我能感觉到吴学姐今天很开心,在吃完饭后,她还邀请我进去吉大参观。我们走在极其宽敞的校园街道上,两旁的大树与大树之间,都挂着不同的宣传横幅,有的写着 “中国经济的未来10年研讨会,逸夫楼301课室,晚上7点整” , 也有的写着 “特邀斯坦福大学物理教授,引力波的探测可能性讲座,图书馆报告厅,晚上6点整”。
吴学姐说,在吉大里,每天晚上,每个角落,都在进行着各个学科领域,关乎学术问题的头脑风暴。她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,这就是吉大和理工的区别,外面的世界,永远都比你现在能看到的,要大很多很多。
她先领我去的图书馆,那里不得了了,现在虽是暑假哦,依旧人山人海,还有很多学生由于找不到位置,直接就把书放在窗台上站着看。我粗略数了一下,10个学生里头,起码有6个学生,在背GRE单词书。
接着,她又带我去看教学楼、实验室、运动场、食堂、大剧院、大澡堂、寝室楼群等等,最后,我们来到了中心公园,找了张靠湖边的石头椅子,坐下休息一下。这吉大,给我最直观的印象,就是是真的大,保守估计,光是南校区,应该就有理工大学东校区100倍那么大,而且没有丝毫的夸张。
“学姐辛苦了,穿着高跟鞋还带我逛了这么久。”
我们这么并排坐着,只要我一低头,就能很轻易地看见她的脚和高跟鞋,只要我一呼吸,也能很轻易地闻到她的头发香味。
“别老是学姐前学姐后了,把我都叫老了,你以后就喊我情枝吧。”
我有点错愕地看了看她,发现她也在看着我,我向她点了点头,并把话题岔开了:
“对了,你还没告诉我,刚刚说了那么多导演,你最喜欢哪个导演阿?”
“在我心目中阿,陈可辛排第一吧。如果能成为像陈可辛那样的导演,拍出一部足以媲美《甜蜜蜜》的经典名作,流芳百世地,我大概也死而无憾了。不过,我就幻想一下而已,哈哈。”
那天下午,我们坐在石头椅子上,看着湖里的鲤鱼游来游去地,又多聊了一个小时。我特别喜欢听她讲话,当她讲未来,讲理想,讲电影,讲学术的时候,我发现全都是我感兴趣的事情,所以在本质上,我和她也许是同一类人。
在我略带不舍地和她道别时,我们才意识到,今天压根就忘了讨论那篇《独行侠的独唱团》,她说没事,稿子不急,下次再约吧。
她没有有食言,在9月份开学前,她连续约了我好几次,让我陪她听研讨会和讲座,陪她在图书馆复习GRE,陪她去吃港式茶餐厅,陪她逛桂林路重庆林,陪她转南湖公园等等,而我也慢慢地改口,不再喊她学姐了。
除了感情事以外,情枝几乎把所有事情都跟我讲了,这可能是因为我一直都很识趣,没有打听不该打听的秘密。我倒觉得这样简简单单挺好的,我欣赏爱慕她的同时,她也把我当好朋友。那志明跟月爱,曾经不也是这样吗?
大二开学后,我们班正式进入专业课的学习,我大一的那套背题方式开始不太好使了,尤其是面对着《电子线路》和《信号系统》这两门课,连老师自己都讲不明白的两门课,我得多花点功夫了。于是,直到中秋节前,我都没有去找情枝。
2010年的中秋节是9月22日,星期三,我在星期二那天晚上给情枝发短信,问她要不要过来理工这边,参与我们寝室的中秋聚餐,我特别想把她介绍给我的兄弟认识,但她没理我。
我们寝室8兄弟在大铁锅饭店,定了个小包厢,誓要喝到天亮,我们那天的口号是:去他妈的中秋节,去他妈的《信号与系统》,去他妈的王浩老师。
王浩老师应该是电信学院最没有水平的教授了,每次2小时的课,他可以讲1个小时如何在长春炒房,再讲1个小时如何不在A股被割韭菜。他就是个2000年初的本科毕业生,找不到工作的学渣,被迫留校当的老师。这是高校工资改革前,历史遗漏的问题,现在再想去高校当教授,不得是博士学历,甚至要求国外名校的博士学历。
我记得大概是在9点那会,我们刚喝完一箱24瓶的哈啤,元哥已经去跟服务员再要一箱了,我突然收到了情枝的短信:
(雨果,你现在有空吗?能立刻过来吉大二院吗?)
第十五章 · 明天我要嫁给你了(上)
吉大二院,就是吉林大学第二医院,收看到情枝的短信,我心中已经有种很不祥的预感。我立刻跟兄弟们说抱歉得先走了,大伙的第一反应就是:
“操你妈的,你还去找那个骗子?你们还没断吗?你别去了好不好?”
“不是啦,另外一个女的,回来再解释。”
在大伙的起哄下,我用最快的速度往大铁锅门外跑,拦下一辆本要交班的出租车,给了师傅双倍的路费,他才愿意全速前进。
(我很快就到,等我。)
坐在副驾驶上,我才有时间回情枝短信。这时,师傅提醒我不要系安全带,哦对的对的,我一紧张就忘了,在长春坐出租车,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:大老爷们不允许系安全带,谁系谁是傻逼。
(在二楼走廊那。)
幸好长春的夜晚不堵车,不到15分钟,我就赶到了吉大二院,走进挂号大厅里,我很快就找到了楼梯口。上二楼后,在走廊的尽头,我看见情枝了。
她一个人坐在靠窗户的长椅上,目光呆滞,面色惨白,手机也掉落在面前的地上。我缓缓地走到她跟前,然后在她身旁坐下了。她没有说话,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,而正当我想弯腰帮她捡手机的时候,她突然抱紧了我,头靠在我的肩膀上,大哭了起来。
她说很对不起,她不知道该找谁了,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,所以,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我。
今天,她来吉大二院做人流手术,身体的极度虚弱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,是内心的煎熬和痛苦。她说,就像是在地狱走了一回,她的眼泪,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,而是万劫不复的悔恨。
我扶着她走出了吉大二院,但现在这个点出租车不好打了,我们就在大门口外站了一会,头顶就是那一轮又大又圆的中秋月亮,她抬头看了一眼,然后问我:
“雨果,你有烟吗?我想抽一根。”
我从兜里拿出烟和打火机,但没有给她,而是把它们都扔进了垃圾桶里。
“那我待会送你回吉大南校区?”
“你陪我回万科新城荟吧。”
原来,情枝从来都不住学校的寝室,她在长春有好几套房子,离吉大南校区最近的就是万科新城荟。
那天晚上,在出租车的后座,她偎依着我,跟我讲了好多事情:
“去年,他说可以帮我办个香港身份,他说可以供我上香港大学,他说他很爱我,他拿着钻戒跑到长春向我求婚,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,当时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,以为一切都是对的。”
这是她第一次跟我提起,她的男朋友,还是说老公呢。我没有打断她的思绪,她说什么,我就安静地听什么。
“今年暑假前,他又来了一趟长春,突然劝我改去美国读博吧,让我准备托福GRE。我隐约觉得不太对劲,于是,趁他洗澡的时候,我翻了他的手机,才发现,原来他在香港有老婆,还有两个小孩,他彻底骗了我。”
出租车师傅也在认真听,他愈发频繁地看后视镜,想瞅瞅我和情枝的神情状态。
“我想离开他,想把损失降到最低,于是,我把钻石戒指还了给他,让他滚。但命运总是爱开玩笑,上周我发现自己怀孕了,来检查后才知道,都快2个月了,我不得不做一个决定。”
说到这里,情枝又开始啜泣了,我直接用力地搂紧她,想给她温暖,想让她知道没事的,没事的,还有我。
“雨果,你说我是不是做了一个,很错误的决定阿?”
刹那间,我心中也泛起了无数风浪,我们在人生不同阶段,做的每一个决定,不都是错误的吗?因为,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正确决定,这就是个伪命题。
情枝在新城荟的房子是个三居室,进门后,站在玄关处,一眼就能看到墙上挂着一副大油画,画里是一个戴草帽的少女,躲在向日葵田野里,和父母在玩捉迷藏。往里走几步,就来到了客厅,这客厅和厨房是打通的,显得特别宽敞和现代,厨房还设计了个中心岛,可以当做吧台来用,坐在这里,喝喝红酒,改改论文。情枝让我在沙发上坐一下,她去冰箱给我拿一瓶柠檬茶。
我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烟灰缸,里头还有几个烟头。我猜,这应该是她男朋友用的吧,他应该很喜欢坐在这个沙发上,一边抽烟,一边看电视。
我摸了摸沙发的真皮纹路,就能想象出来,每天晚上,情枝洗完澡后,都会穿着蕾丝睡裙走到客厅,然后坐到这沙发上,搂着他,陪着他看电视,偶尔他会忍不住,电视也不关了,直接在这里开始上情枝,不戴套地上她,往死里地上她。
我重新站起来了,走到阳台那。这房子位于28楼,长春的夜色,可谓尽收眼底。这时,情枝也来到了阳台,和我一起向远处眺望。
“来,给你的。”
我接过柠檬茶,喝了几口后问她:“你累不累?要不你赶紧回房间睡觉休息吧,我就先走了,好吗?”
她完全没理会我的话,而是反过来问我:“雨果,你有爱过一个人吗?”
说实话,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爱,看着情枝的眼神,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可悲,以前经历的种种事情,不算爱的话,算什么阿?算恨吗?
(雨果,如果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情,那你一定可以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。在过去半年的时光里,我真的很开心,为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,而且都是很幸福的。但偶尔,我也会如履薄冰,不知道说了什么,干了什么,就会让你大发雷霆。这样反反复复地,我真的很累,没法专心学业。现在已经是高二上学期期末,马上就高二下学期了,高三近在眼前。我想了很清楚,要不,咱们先分开一段时间,冷静冷静,努力学习,等高考结束后,咱们争取在大学城相见,好不好?希望你喜欢今天的礼物,祝你生日快乐!再见!)
把月爱的短信读了好多遍后,我彻底傻眼了,因为我根本没法接受她这样的安排,我能说句不同意吗?先分开一段时间,不就是要分手的意思吗?
我立刻给月爱打过去,她不接;我给她发短信,她也不再回了;我登陆QQ找她,发现她已经把我删掉了;甚至后来,我还去她家小区,试图闯进去,但门口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保安,硬是把我抓了出来。
莫名其妙地,毫无防备地,月爱把我推进了黑暗的深渊。
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,我的物理考了个新低:45分。而期末考后的寒假,是我记忆中最痛苦的一段时期。父母对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。父亲说,如果以后我再有一次物理不及格,那就不用回家了,直接赶出家门;与此同时,我还要承受着和消化着,月爱决心离开的事实,我想不通为什么她要这样狠心,凭什么她能这样对我。
后来我知道一切的答案了,2008年的春节除夕夜是2月7日,由于广东人是不看春晚的,我吃完饭后,就早早地回房间学习了。突然,有个陌生人加我QQ,手机的WAP版有提醒,我就赶紧打开电脑,登录PC版一看,好友申请的验证信息里写着:志明女友。
我通过了志明女友的好友申请,随即,她给我发了一段话:
(雨果,你好,我是志明的女朋友,同时也是月爱的好姐妹,我和志明一直都把月爱当成自己家人看待。我们也从月爱那得知,你经常对她又骂又打。因此,我和志明一致认为,月爱不太适合继续跟你在一起了,我们劝说她和要求她远离你,也是为了她好,希望你可以理解以及尊重我和志明的决定。请你以后不要再去骚扰月爱了,她可能会有不坚定的时候,但她终究是要高考的,如果你是爱她的,就放过她吧,也不要再来破坏我们三个人的友谊了。)
我彻底被这段话点燃了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生气,体内的每根血管和每个细胞,都挤满了无处发泄的怒火。如果志明女友此刻站在我面前,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揍一顿。
(我没打过她,但我真的很想打你。)
我回了一句狠话,也收到了志明女友的硬杠:
(你有种再说一次。)
行,那我就再说一次:
(傻逼女!吃屎吧!三个大傻逼!精神分裂狂!操你们妈的!)
把终极狠话发过去后,我就把志明女友删除了。接着,我快速打开QQ空间,点击修改日志草稿,把标题从《六中爱情故事》 改成 《六中邪教故事》,最后点击了发布,对所有人公开可见。
一夜之间,我们物理班,月爱的历史班,志明的化学班,还有志明女友我都不知道她是哪个班,反正,全校都知道了《六中邪教故事》。
我的QQ空间被挤爆了,无数的陌生访客,无数的调侃留言。大过年的,我给大家带来了一场八卦猎奇的盛宴,而大家也让我见识了什么叫网络舆论的暴力。
永仁和阿灿几乎是同时给我发的QQ,他们都说了句:雨果,你火了,你彻底火了。
这就是那件事情的真实版本,我来长春后,就再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,我把它一直埋藏在心底,不愿意面对,也不愿意承认是我自己害了他们。换一座城市生活的最大好处,就是让自己变成一张白纸,根本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往,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象力,重头再来。
我觉得岁数的增长,给我带来最重要的收获之二,就是明白了,没有人是会无缘无故换城市的。要不为了男欢女爱,要不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往,自己给自己创造再来一次的机会。我的亲身经历就是这样的,所以,高考时我报的就是最远距离,想着远走高飞, 去看看广州塔以外的世界。
“雨果,所以你还恨她?对吧?” 情枝再问道。
我把所有秘密告诉了情枝,因为感觉特别信任她。每一次和情枝见面,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,就愈发强烈,这已经不是印象中可能以前见过她的问题了,我甚至怀疑过,自己曾经爱过她。
“一点都不恨,因为,” 我欲言又止,再喝几口柠檬茶后,改了说辞,“没有因为,就希望她现在过得好好的。”
我原本想回答的是,一点都不恨,因为,我已经爱上了另外一个人。但我不敢说出口,我看了看手机,已经是凌晨时分了,我得回学校。于是,我又重复了一遍:
“你累不累?要不你赶紧回房间睡觉休息吧,我就先走了,好吗?”
“雨果,你可以别走吗?今晚留下来陪我,好吗?”
面对情枝祈求般的语气,我没法拒绝,只好点了点头。她问我次卧和沙发之间,想选哪个,我说次卧吧,沙发就算了。
这房子有两间次卧,一间被当成储物间堆放行李杂物,另外一间则被打造成了书房,带有单人床。书房里面有一张很大的原木书桌,旁侧配套挂墙的书柜,此时,书桌上的电脑屏幕,虽然处于待机模式,但机箱和键盘仍的显示灯仍在闪烁着。
我在转椅上坐下了,随手把台灯打开,发现鼠标旁放着一个2011年的新年小台历,我拿起一看,在1月1日那个日期上,情枝用红色笔画了个圈圈,并写上标注:
(回南京,领证结婚。)
第十六章 · 明天我要嫁给你了(下)
2010年的国庆节假期,我每天都呆在新城荟,早上给情枝下楼买粥买包子,顺便就会去菜市场转一转,中午给她烧个两荤一素,夜晚再为她煲广东老火靓汤。我尽了全力照顾她,就是希望她的身子能早点恢复。
其实,从微观的角度来看,照顾是相互的。在一日三餐以外,她会带着我下棋,看书,读诗,讨论如何写文章,如何改文章,她甚至还会教我《信号与系统》和《电子线路》的课后题;而我最喜欢的环节,就是每天晚饭后的经典电影重温。
情枝规定,每天晚上要跟她一起看两部电影,一部华语片,一部外语片。于是,那七天假期里,我们坐在沙发上,看了14部电影,这些电影都是她的挚爱和珍藏,每一部都代表着不同时期的她,不同的心境。
我不敢说光靠看电影,就能等于在她生命里走了一遭,就可以完全了解她,但那七天的相处,我们在一起就像过了四季。总有人说,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,我认为完全相反,快乐的时光会让你的时间维度拉得很长很长。
七天培养出来的熟悉度,已经不亚于老朋友了,而七天培养出来的爱意,仿佛不止是今朝今夕,也不止是四季轮回。
国庆假期结束后,情枝也要回归校园了,她问我以后还来吗,我说你需要我的时候,我就来。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,但我理解她需要时间和空间,我不想给她太大压力。
我这边也有好多事情要做,英语角得继续搞,四六级考前突击班得继续经营,电信院的早读活动,就实在没精力组织了,只好让大伙去跟别的英语协会早读吧。另外,专业课的学业也越来越繁重,每门课都有大量实验,我们经常要夜晚7点上实验课,9点才能下课。
上了大二后,大家慢慢都清楚自己以后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了。就拿我们寝室为例,元哥和洋哥就想混社会,上课和做实验什么的,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,期末考只要不挂科即可,他们花大量的时间去吃饭、喝酒和交朋友;哲哥听父母的话,要考公务员,他也一直想不明白自动化专业毕业能干啥,啥都得学,啥都不精,难道去维修收音机吗?他已经报了中公的培训班;亮哥喜欢钱,他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搞点小生意,通过对男生寝室和图书馆的观察,他觉得送外卖市场大有可为;路哥和辉哥铁了心要考研,尤其是辉哥在广播站混得不太如意、路哥去参加快乐男声海选被索要20万晋级费后,他们都觉得,只有教育是最公平的;健哥则说他一辈子没走出过东北,他想毕业后去南方看看,要不广州,要不深圳。
而我呢?也该定个方向了,真要当个作家吗?有什么好作品吗?有过硬的关系吗?我在那个时候萌生了一种想法,那就是去美国留学,当作家是终身的梦想,去美国留学是阶段性的目标,两者并不冲突。
恰好情枝有大量的托福和GRE材料,我利用借书的机会,也去了几次吉大南校区找她,不过她很忙,因为硕士论文开题了,她几乎是24小时泡在实验室。我们的见面都很匆忙,也没能一起吃上饭,但看她脸色越来越好,我还是挺开心的。
2010年12月16日,姜文的《让子弹飞》在全国上映,我给情枝发短信,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,她说好阿,她来买票。这是我认识她这些日子以来,第一次主动约她出来。
(那看完电影后,我请你吃饭吧。)
情枝打车到理工东区接上我,我问她是咱们是去万达吗?她故作神秘地说,你待会就知道了。大概20分钟后,出租车开到了人民广场,我看见马路对面就是万达,但师傅在转盘处拐了弯,驶进一座老旧的建筑物前。
我有点诧异地往车窗外探了探头,前方那座建筑物的顶部有个招牌,上面写着:长春工人文化宫剧院。
“咋了嘛,雨果,” 情枝见我脸色有点奇怪,她以为我嫌弃这里,“你相信我,这里绝对是欣赏电影最好的地方,你进去后肯定喜欢的。”
“好的好的,肯定相信你。” 说罢,我向情枝挤出了微笑。
情枝是在团购网上订的票,所以,我们要先去换票,售票处的阿姨看了看情枝的订票码后,给我们提了个建议:
“孩子阿,今天咱们这搞优惠活动,有学生证的话,1号厅的情侣厢座半价,比你们上团购网买的这普通票,还便宜不少,要不让阿姨帮你们把网上的票退了?”
情枝看了看我,暗示由我来做决定,好,我直接拒绝了阿姨:
“不用了阿姨,我们还是要1号厅的普通座位就行,谢谢!”
在阿姨操作电脑的时候,情枝问了我一句:
“对了,你上次在电影院,看电影是什么时候阿?”
“额,3年前吧,” 我还假装思考了一下,“好像,当时看的就是《投名状》。”
情枝说这里绝对是欣赏电影最好的地方,我猜她的意思应该是,来工人文化宫看电影的人很少,我们进去后就像是VIP包场,而且,在如此有年代感的硬件设施环境下,让人感觉像置身于时光隧道中,跟着电影的故事情节一起往前流淌,分外有感觉。
我们在正中间靠后排的位置坐下了,随即,大厅的灯也关闭了。说实话,我有点紧张,因为这是我人生第一次,正襟危坐在电影院里,认认真真地看一部电影。接下来的每帧每秒,我都不敢错过,我也不敢瞎动,生怕漏掉任何情节。可能情枝都觉察不出来,我有多么珍惜这次机会。
记忆里,2010年的冬天是个寒冬,时常有零下30多度的日子,而如果下雪后清扫不干净,路面就会出现暗冰,一层紧贴路面的薄冰,俗称“黑冰”。你路过看见以为没啥事,但踩上去就会立刻摔倒。
整整两个小时后,大厅的灯重新打开,《让子弹飞》落幕了,我和情枝相视一笑,她说姜文简直是个天才,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,然后感叹了一句:
“原来认真看电影,是这么累的。在黑暗中,长时间盯着巨大的发光屏幕,原来是这种感觉。”
“傻子,你是太久没来电影院看电影了。”
“那你以后每周带我看一次电影?” 我借机问道。
“起来啦,走啦。”
情枝没有给予我肯定的答复,我们一起出工人文化宫剧院的时候,我还是有点精神恍惚,确实是累了,不小心踩到一处暗冰,就在我要滑倒之际,情枝搂住我,把我扶稳了。
那刻,我借着我们之间的身体接触,牵起了她的手。我承认我很冲动,但我实在忍不住了,我拽着她的掌心,放进的羽绒服兜里,我们十指紧扣,一起暖着。
情枝没有抵抗,她就任由我这样牵着她,漫无目的地一直往前走,都忘记叫车了。直到又看见万达,我才想起来问她:
“咱们去吃点东西吧?”
“今天太冷了,咱们早点回去吧,不吃了,好吗?”
“好阿。”
我也同意,就站在路边开始招手,想找出租车。
“那你送我回去?” 她又问道。
“好啊。”
情枝让我送她回去,也没有说清楚是送到楼底即可,还是送上家里。我什么都没有问,回到新城荟下车后,就自觉地跟着她走,走过小区安检,走进电梯。从1楼到28楼,我们在电梯里呆了数十秒,期间有过好几次对视,想说点什么,但又都没说出口。
最后,我又一次走进她的家,这是时隔两个多月以来,我再次到访。大门关上刹那,我们穿着羽绒服站在玄关处,显得又臃肿又挤,留给我们的空间不多了,我看见她脸红了,眼神中还带着一丝丝的渴望,但瞬间又转变成害羞。看着她的表情,让我想起了《甜蜜蜜》里黎明和张曼玉挤在门口处的场景。
国庆节的假期里,她带我重温了《甜蜜蜜》,她当时说那是她第50次看这部电影。
我帮她解开羽绒服的拉链,伸手轻轻地贴在她的腰部,见她还是没有抵抗,那我就不客气了,顺势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,闭上眼睛一口亲了下去。这一刻,我等了太久了,不止一个四季,而是无数个四季。
和情枝亲吻的感觉,就像是种子遇到了春雨,湿润,萌芽,扎根,开苞。
我们足足亲吻了有一分多钟,她还是把意犹未尽的我推开了,我非常着急和不解地看着她,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后说:
“雨果,你想去我房间里吗?”
我想了一下后反问:“能在沙发上吗?”
还没等她回答,我就熟练地打开鞋柜,从里头拿出她的那双银灰色细跟高跟鞋,然后再问:
“你能穿上这个吗?”
情枝一下子都懂我什么意思了,她说她还有黑丝袜。
此时,外面又下起了大雪,在寒风刺骨的东北夜里,没什么比在室内做爱,更加能让人感觉到温暖的存在。
我尽情享用着情枝美妙的胴体,把所有幻想过的事情统统变为现实。在我们之间距离为负的时候,我好想问问她,不如就这样一辈子吧,永不分离,立个誓言,许个承诺,彼此谁都不能违背。
凌晨4点左右,我们冻醒了。情枝起来穿好衣服,走进她的房间里,而我在沙发上坐了起来,看她拿着个小礼盒回来,然后递了给我:
“送给你的,雨果,你看看喜不喜欢。”
我接过小礼盒后打开一看,是一只棕色表带的石英表, 这会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只手表。我立刻把石英表拿出来戴在手上,摆了几个不同的看时间姿势,而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,我都真的好喜欢好喜欢。
不过,在忽然之间,我反应过来了,发现有些不太对劲,便直接问她:
“干嘛突然送礼物给我阿?”
“你不31号生日嘛,提前给你买的生日礼物嘛。”
“你31号那天不来跟我一起过吗?我还想着带你认识一下我寝室的兄弟们。”
情枝没有回答我,而是躲开了我的眼神。
“你要回南京,是吧?” 我追问道。
情枝继续保持沉默,我也不是傻子,因为我已经清晰地感觉到,我所期待的甜蜜未来,又要开始慢慢地离我远去。我大概知到答案了,但我需要她亲口告诉我为什么:
“我看到你那个小台历上写的标注了,你还要去和他领证结婚吗?为什么阿?”
第十七章 · 2010年最后的夜晚
“他有我的照片,有我的视频,他威胁我,我能怎么办?”
情枝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了我原因,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,缓缓地走去阳台那。我跟着她来到阳台,从她身后抱紧了她。我贴着她的脸颊,才知道她在流眼泪,于是,我亲了她一口,并在她耳边说:
“我们一起去美国吧,换个国家换个城市,你读博士,我读硕士,好吗?”
“我在这里的所有一切,都是他给的。” 她哽咽地说道。
“那又如何?难道你不想重头再来吗?”
这时,情枝转过身面向我,用手抹了抹眼泪,她几次有话要说,但说不出口,她又低下了头,害怕看见我期待的眼神。
“没关系的,没关系的,” 我还试图安慰她,“我不逼你做决定,好吗?我给你点时间,你再想想。”
“我已经做好决定了,” 情枝重新抬起头看着我,深呼吸了几口后继续说,“他说他为了我,已经把婚给离了,他还说他爱我。”
“那你爱他吗?哪怕他威胁你?” 我快速反问道。
“我,我,” 她停顿了好几秒后,才把话说完,“为什么不爱他呢?”
看《甜蜜蜜》的时候,我一直都想不明白,为什么张曼玉那天会跟了曾志伟走,把黎明一个人孤独地留在了码头边。而此时此刻,听到情枝的回答,我可能有点想明白了。
我大概是5点左右离开了新城荟,在回理工东区的出租车上,我收到了情枝的短信:
(雨果,你忘了我吧,就当我对不起你,我30号那天的飞机,再见。)
看完这条短信,我又看了看手腕上的石英表,那个瞬间,我实在没忍住,失声痛哭了起来。
第一次为一个人而哭的感觉,真的刻骨铭心。我原以为我会很愤怒,我会很恨她,但我一点也没有,我甚至可以站在她的角度,尝试去理解她。我就是很难过而已,除了难过,就只有难过。
出租车师傅被我吓到了,他连忙关心我:
“孩子,你没事吧?咋回事阿?有啥不开心的事情,跟我说说。”
后来的每一天,我都过着倒计时的生活,17号,18号,19号,20号,21号,22号 …… 每过一天,就代表着,情枝离我越来越遥远。记得是23号的那天,我去了重庆路的卓展购物中心,在Tiffany 蒂芙尼店里,掏出我办四六级考前突击班这一年以来,攒下的所有钱,买了一副银色的心型耳钉。
我给情枝写了封简短的信,再搭配上这心型耳钉,放进顺丰快递的包装袋里,寄了给她。
(情枝,
我认为只有你才配得上这心型耳钉,如果你改变主意,你知道在哪可以找到我。
我们的缘分,可能不在此时,但必定在彼时。
Best wishes!
雨果)
这学期的期末考,天天被骂的王浩老师其实是最给力的,他说《信号与系统》就考五道大题,然后他把题目直接都写在了黑板上,让我们下课后相互想想办法,看看能否解出来。我的生活又开始恢复平静,广东同乡会还问我,要不要参与团购春运回广州的火车票,我婉拒了,因为我要坐飞机回广州,赶着去上新梦想英语培训班的GRE课。
我说真的,我要去美国,托福和GRE不能只停留在闭门造车的自我做题阶段,虽然我也不清楚家里有没有这个能力供我出去,或者我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申请到奖学金。反正,那就是我心之所向的阶段性目标,我愿意试一把。
失去了情枝,我觉得自己的青春正式结束了。什么他妈的月爱,他妈的陈颖彤,都远远比不上情枝。19岁和20岁交界的这年,我变得一无所有,也应该学会长大了。
我们寝室有个传统,谁过生日,谁就要喝一杯 “炸弹”, “炸弹” 就是把啤酒和白酒混合,一口气干下去。去年我刚来长春,元哥就放过我了,而今年,他们都说我是半个东北人了,是纯爷们了,不试一次,对不起自己的身份。
30号那天晚上我们在大铁锅订了个包厢,本来应该是31号生日当天庆祝的,但我要求提前一天,因为,我需要欢声笑语和烟雾缭绕的氛围来麻痹自己,来让自己来不去想,情枝坐飞机回南京的事情。
元哥问服务员又要了一箱哈啤,外加一瓶二锅头,他说 “3岁定80” 都是扯蛋的,但 20岁可以定30岁,他让我喝 “炸弹” 前许个愿望,问问自己内心,30岁的时候想成为什么样的人。
“30岁的时候,我想成为一个闪闪发光的人,不需要所有人为我感到骄傲,只希望情枝能看得到。”
旁边的洋哥把 “炸弹” 调好放我在面前,我毫不犹豫地拿起这满满的酒杯,接下来的事情,我就都不记得了。
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中午了,手机在枕头边疯狂震动,我拿过来一看,竟然是情枝的来电:
“雨果,你在哪呢?寝室吗?”
“对,” 我边回答边坐了起来,赶紧把裤子穿上,“你到南京了?”
“我到你寝室楼下了。”
“什么?”
正当我想站起来穿衣服的时候,一阵剧烈的头痛又差点让我倒下,昨晚真的是喝懵了,是我出现幻觉了吗?
不管了,我匆忙地跑下楼,在楼梯转角处,我瞄了一眼窗户外,长春又下起了大雪。当我跑到宿管大爷值班室的时候,就已经看到这寝室楼大门外,有一个熟悉的身影,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,手里还推着个行李箱。
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直到和情枝紧紧相拥时,我闻到了她的头发香味,看见了她耳朵上戴着银色的心型耳钉,我才知道这不是幻觉。
“雨果,对不起。”
一时间,我根本说不出话来,因为复杂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的时候,没关紧安全门,抵达空中的高点后,被抛出了轨道,自由落体准备摔个粉身碎骨前,又被缓冲网接住了。这大落又不死地,哪怕不是幻觉,我也需要点时间来消化。
“今晚来我家吧,我跟你一起过生日,好不好?”
见我还是没有反应,情枝继续在我耳边一句句地说:
“我想亲自为你下一次厨,我待会去趟菜市场,好不好?”
“我提前穿好黑丝袜和高跟鞋等你来,好不好?”
“别生我气了,好不好?”
我好想回答情枝一句,这些我都不在乎,我在乎只是,你回来了就好。
那天下午,我们有电子实验考试,我不到5点就完成了所有实验操作,还把考试报告写完了。这时,长春的天已经全黑了,我是6点左右才打的车去情枝家,因为我还回寝室换了身衣服,整了整自己的发型,再去买了一束玫瑰花,耽误了一些时间。
到了新城荟下车后,我想起要不要再买点喝的,于是,我给情枝打电话,就想问问她,家里缺不缺饮料和啤酒。但她没有接电话,那就算了,上去再说吧。
从1楼到28楼,我在电梯里看着摄像头,憧憬了一件事情:要不今年寒假,让情枝跟我一起飞广州吧,我想把她介绍给我父母认识,然后我们一起过春节。
数十秒后,“叮” 的一声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,28楼到了。我把玫瑰花藏到身后,走出了电梯,情枝的房子就在电梯口右侧的第一间,而正当我准备摁门铃的时候,才发现这门怎么是半掩着的?
我轻轻地把门推开,看到鞋柜倾倒了,情枝的高跟鞋洒落一地。我小心翼翼地想绕过鞋柜,往里面走,却又发现这玄关处的地面上,不止有高跟鞋,还有很多血迹,而且是仍在流淌的血迹。
我沿着血迹的方向走到客厅,看到沙发上正趴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,这男人的脖子上插着一把水果刀,所有的血,就是从这刀口处,不断地往外涌着。
我赶紧往厨房一看,情枝正站在吧台处,她头发凌乱,双手全是血。
第十八章 · 启示录(大结局)
我又快速地环视整个屋,墙上的那副大油画掉到了地上,戴草帽的少女裂成了两半;餐桌上已经摆好两菜一汤:没有切完的盐焗鸡,打翻了的清蒸石斑鱼,和一锅可能已经被人血溅到的冬瓜排骨汤;茶几的边缘放着一个公文包,有一部手机从公文包里滑落了出来;而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,由于是趴着的,我看不见样子,他的左手臂张开,指尖触地,所有的血,就是通过他的手,流淌得到处都是。
说实话,在千钧一发之际,我根本来不及害怕,就那么一两秒钟,我活了20年以来,所培养的价值观念和思维模式,通过极高速的运转,给我大脑发来了一条优先指令:赶紧看看那个男人,还有没有生命迹象了。
我准备走近沙发,小心翼翼地走近沙发,因为我还得注意地面,以免踩到血。
“雨果!你别动!”
情枝想阻止我,她喊住了我,我猛然回过头,重新看着她,这回我才发现,情枝腿上的黑丝袜,被撕裂了好多处地方。
不对,第一优先级应该是情枝,我的大脑瞬间纠正了指令,于是,我改变了方向,往吧台那边走过去。我想抱一抱情枝,但她立刻躲闪,并后退了几步,背靠着灶台烤箱,捂头痛哭起来,这也让她手上的血,染到她脸颊和头发了。
糟糕了,出事了,听到情枝撕心裂肺的哭声,我才意识到他妈的,出事了,不是开玩笑的,是真他妈的出事了,没有任何冷静的必要,就是他妈的出事了。我终于开始感到害怕,手也拿不稳那束玫瑰花。
不行,哪怕已经懵了,我还是得去抱抱情枝。而见我又想靠近,情枝直接跪在了地上,她从捂头痛哭,变成了磕头痛哭,情绪已经接近毁灭的边缘。
“雨果,你走吧!你走吧!”
“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,” 我一边说,一边也在她面前跪了下来,“情枝,你冷静一下,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?我们一起跟警察好好解释解释,好不好?”
这时,情枝重新看着我,并试图用深呼吸来让自己冷静,我知道她其实是很想扑到我怀中,但她克制住了,用尽全力克制住了。
我从来没想过,这2010年最后的夜晚,一切会变成这样,变得如此不可挽回。
“我已经报警了,雨果,你走吧,就当我求你了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,” 情枝花光了自己最后的力气,来叮嘱我,“记得去考托福GRE,记得去美国,记得去当个作家,答应我,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。”
见我无动于衷,她立刻站起来,在烤箱旁的橱柜里,翻出一把新刀,然后把刀尖,对准了我的脖子。
我也从来没想过,我们两个南方人,在东北相知相遇的故事,结局会是这样的。
最后,情枝把我送到门口,还让我拿好那束玫瑰花,我在迈出去的那刻,回头看了她一眼,而那一眼,就是我们彼此最后一次的相见。
电梯从28楼往下降落,两秒后就停在了27楼,一个浓妆艳抹的女生走了进来。我看见她漂着一头金发,羽绒服里穿着一条黑色紧身短裙,耳朵上还戴着一副黑色心型耳钉,我认识她,当初在校学生会面试时,她就是这样吸引了我的目光;而她也诧异地看着我,看我手捧玫瑰花,看我神情慌张,看我眼眶里全是泪水。
那个夜晚,陈颖彤和我,都被带去派出所录口供了。原来,离开金矿KTV后,陈颖彤找了个新男朋友,新男朋友也是个有妇之夫,在哈尔滨做生意的,就只好把陈颖彤安置在新城荟,而她也已经搬进来好久了。
陈颖彤跟警察说,她住在27楼,今晚约了前男友,也就是我,要来家里幽会,但听到楼上有激烈的扭打、撕扯和尖叫的声音,很明显听到是男的在暴打女的,便吓坏了,感觉会出人命,就赶紧收拾穿衣,想先下楼再说。
我看了陈颖彤一眼,然后接着她的话,对警察补充:
“对,因为是偷摸地旧情复炽,所以坐电梯时,我有点紧张,不小心摁错了28楼。而出电梯后,我也听到了疯狂的扭打、撕扯和尖叫的声音。这时,我发现自己来错楼层,但我还是走到那户的门口,头贴着那半掩的门,很清楚地听到那个男的在威胁那个女的说,你不愿意被强奸的话,就把你的裸照和做爱视频发网上,你要再敢反抗的话,就一刀捅死你。”
警察看着我和陈颖彤,沉默了好久,然后摇了摇头,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:
“你们俩都是在校大学生,都是祖国的未来,你们可要搞清楚了,要是作伪证了,会有严重法律后果的。正当防卫,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好判的。”
大概是凌晨1点的时候,我和陈颖彤从派出所出来了,警察也没有太为难我们,反正我们俩就坚称我们说的是事实,就让警察去查吧,随便查吧,查出来我们就认了。
站在派出所的门口,陈颖彤从羽绒服里拿出一包烟,抽出了一根递给我,我说我戒了,早在吉大二院的那天晚上,我就开始戒了。她只好自己点着烟,猛吸了一大口。
“为什么要帮我们说话?” 我不解地问道。
“就当还你一个人情呗。”
说罢,陈颖彤又猛吸了好几口,然后对着我,把所有烟雾吐到我脸上。
陈颖彤说的人情,指的是那天晚上在金矿KTV的停车场,我快速地拉着陈颖彤的手,试图用力把她拽走,但她也拼了全力来抵抗我,在僵持之中,她用腿踢了我的腹部一下,我疼得只好松开手。
她求我別管她了,我气冲冲地离开,在回东校区的出租车上,我打110报了警,说金矿KTV有组织女大学生进行非法卖淫的活动,请给予调查。挂电话后,我又考虑了一下,唉,还是给陈颖彤发条短信吧:
(我报警了,你赶紧跑,现在就跑。)
陈颖彤的烟只抽了一半,就扔到地上,用高跟靴把烟头的星火踩灭了,我知道她口中的人情,似乎带有讽刺的感觉,她应该恨我还来不及吧。
“你们认识多久了?”
“你很爱她吗?”
接着,陈颖彤连续问了我两个问题,而我选择只回答第二个问题:
“非常,非常,非常爱她。”
2011年1月1日的凌晨1点多,我和陈颖彤在派出所门口,相拥而别,她回她的新城荟,我回我的理工大学东校区。
从此往后的这整整十年里,我虽跨过山和大海,经历过不同风光和低谷,沿途中又遇到了许多新的人与事,但我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带着我下棋,看书,读诗,讨论如何写文章,如何改文章的人,那个热爱电影,才华洋溢,真正闪闪发光的人。
而整整十年后的2020年,我们从来没想过一场疫情会让世界变了天,国际的政治形势也貌似正在恶化,我本以为今年会是我最好的机会,无论事业还是爱情,我都发誓要好好把握这一年。但确实,全面的封省和航班的熔断,让我在事业和爱情上,同时遇到了小小的困难。
在加拿大的别墅里,我用客厅的投影仪,刚看完了陈可辛导演的《投名状》,看得我是潸然泪下。其实,我原本想看的是《甜蜜蜜》,但我实在没勇气,独自重温这部电影,这十年间,我尝试了无数次,但我根本做不到。
把投影仪关闭后,我看了看手腕上的棕色石英表,时间也不差多了,我得去收拾行李了,好不容易才买到了机票。
情枝当时被判了10年有期徒刑,我听王部长说,情枝在狱中表现良好,获得减刑,提前几个月出来了,但现在她人在何处,王部长也不太清楚。
我是凌晨的航班,先从渥太华飞温哥华,再转北京,我准备自己开车到渥太华机场,然后把车就留在机场的停车场。出发前,我站在后花园的雪地上,看着夜空,抽了根烟。终究,我还是没能把烟戒掉,终究,我还是要回去再试一次。
其实,由于纬度相近,渥太华的夜空和长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,云朵压得很低,但也挡不住繁星点点,偶尔,月亮还会出来露个脸。
我有太多事情想和情枝分享了,我想告诉她,我没去成美国,因为我撞上狗屎运,拿了加拿大的奖学金;我想告诉她,我利用互联网创业了,做了新媒体,做了电商,开了两家公司,请了好多员工,现在大家都喊我雨总;我想告诉她,没了她的帮助,我发现自己根本写不出好作品,文笔不好怎么办,天赋不高怎么办,虽然我不会放弃,但仍需她的指点。
在温哥华飞往北京的航班上,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,梦见了几乎所有人。
月爱到现在还没结婚,她一直纠结到底是男闺蜜重要,还是男朋友重要,到底要不要为了照顾男朋友的感受,不去和男性朋友有过于亲密接触。如果要她从男性朋友和老公,二者选其一,她无法做出抉择。
志明复读文科考了600分,中大他是考不上了,但他还是考上了211的华师,成为一名中学语文老师。而他父亲现在还能健健康康地吹口琴,全靠月爱的银行卡相助。其实,那天中午,志明约月爱去新言书店,是想向她借钱,因为他父亲病重了,他求月爱保密。
志明女友原来是个学霸,高考直接考上了华工,然后立刻把志明踹了,她后来还考上了中科院的研究生,现在在杭州一家大厂当算法工程师,从事着摄像头监控技术的研发。他妈的,这工作太适合她了。
月爱表姐在广州前前后后换了好多个富二代,每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,都会被嫌弃家里条件,对方的家长根本看不上她。而且,她的工作也不稳定,在私企跳来跳去地,也没什么积累和保障,心灰意冷之下,她回东莞发展了。
永仁从中大毕业后,去了香港读研,现在他在广州某大厂,做着自己最喜欢的工作:游戏设计与开发;阿灿在广工的第三年就转去了日本读书,现在他已经定居日本,还娶了个日本太太,羡煞旁人。他告诉我们日本AV行业,目前只剩200个男演员,却有30万个女演员,严重缺人阿,每天都在发布紧急招聘。
王部长也考上吉大研究生了,毕业后他干了几年中学老师,但觉得不甘心,现在正在长春光机所读博了,他说他要当个大学教授;安媛在大四毕业离校的那天,给我发了条短信,说其实一直很喜欢我,我回复她谢谢,祝你前程似锦。
麦克在长春建了个小教会,他正式成为一名牧师,并通过不懈的努力,把越来越多的党员大学生,带进入了耶和华的国度;王浩老师被揍了,因为他上电子实验课的时候,调戏一名女生,说可以手把手教她炒股。后来,学院把他停职了,但炒不了阿,事业编制,没法炒他阿。
元哥去了内蒙古赤峰发展,洋哥在哈尔滨定居,他们俩都没有混社会,而是老老实实地在国企里上着班;健哥在深圳干了几年,感觉买不起房子,就回长春了,现在孩子都有了;亮哥考研去了天津,貌似进了个央企,没有去做生意,现在已经成了天津女婿;哲哥顺利当上了公务员,他说工资其实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么多,但真的有很多隐性福利,起码孩子的读书不是问题了;路哥也考研了,他去的是东北大学,在沈阳,他不回老家了,就呆在沈阳买车买房;辉哥稍微有点不顺利,他考了两次研才考上了武汉理工,毕业后他去了江苏工作,现在也是一枚妥妥的技术大神。
陈颖彤毕业后又消失了好几年,后来我看她发动态,貌似是去了湖南发展。说实话,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,她到底是四川人,还是湖南人。今年年初的时候,疫情爆发之前,她和长沙一个富二代摆酒结婚了,我在她发的领证朋友圈底下评论,恭喜曾经的女神结婚,然后她回我,谢谢曾经的雨果少爷。
我在中途醒来了,昏昏沉沉地看见穿着防护服的空姐,来给我们每位乘客分发入境表格,要求我们仔细填写,用着落地后的隔离追踪。
这时,我想问坐我旁边那位老先生借支笔,上飞机后,我一直睡到现在,都不知道飞到哪了,更没有和他说过话。
“老先生您好,请问待会您填完后,可以借我笔吗?”
老先生反问了我一句:“你回国干什么阿?想去找吴情枝?茫茫人海,你能找得到吗?”
嗯?他怎么知道吴情枝呢?他是谁?见我满脸疑惑,老先生继续说:
“你有没有想过,她不想被你找到呢?你有没有想过,她已经隐姓埋名,不想再被你打扰了呢?”
我还在做梦吗?还是说出现幻觉了?这到底是什么情况?
“我可以帮你找到她,但你只有一句话的机会,你想清楚了,是一句话,这句话说出去后,她若无动于衷,那就请你不要再打扰她了,你们放过彼此吧,已经纠缠到第五个轮回了。”
“先生!先生!先生!先生!”
我瞬间惊醒了,此时,穿着防护服的空姐正站在我的座位旁,这回,我才算是真正的醒来。
“麻烦您填一下入境表格,给您一支笔,我们的飞机马上降落了。”
接过空姐的笔后,我看了看我旁边的座位,根本就没有任何乘客。不知道为什么,我居然有点失望,唉,我还真希望有位老先生,可以帮我找到情枝。
如果我能找得到情枝,如果情枝还能记得我,如果我只能跟她说一句话,那我肯定会再问她一次:
“我们一起去美国吧,换个国家换个城市,好吗?”
(故事完)